入夜,六十五集团军老战士下榻的“莫斯科”宾馆,就象不久前“苏军之家”热闹的会客厅。到处都有人在紧紧拥抱,抱头痛哭,或拍照留影。这里不存在什么熟人和生人,全都是自己人。如果别人看见你身边有个年轻姑娘,只要问一句:“你是谁的女儿?”
你们的女儿!
在七层五十二号房间,聚集着五二五七医院的老兵们。为首者是亚历山得拉·伊万诺芙娜·扎依采娃(大尉军医):“我不会对姑娘们说假话:整整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一天,就盼着我们的聚会。我有儿女,有孙子,可是他们中间谁也比不上我那些前线姐妹们亲。我的孩子们全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从来都不嫉妒。”
亚历山得拉·伊万诺芙娜把我介绍给所有的人。我把名字记了下来,她们是:外科医生加琳娜·伊万诺夫娜·萨佐诺娃;医生伊丽莎白。米哈依洛夫娜·艾杰什坦;外科护士瓦莲京娜·瓦西里耶夫娜·卢基娜;一级手术护士安娜·伊格纳吉耶夫娜·戈列丽克;护士娜杰日达·费陀罗夫娜·波图日娜亚,克拉弗季娅·普罗霍洛夫娜·鲍洛杜丽娜,叶莲娜·帕甫洛夫娜·雅柯夫廖娃,安格丽娜·尼古拉耶夫娜·季莫菲叶娃,索菲亚·卡玛尔金诺夫娜·莫特莲柯,塔玛拉·德米特里耶夫娜·莫洛卓娃,索菲亚·费利莫夫娜·谢苗纽克。
“萨莎说得一点儿不错!我明天就要走了,心里很难过。我请求领导再给我一天假,由我自己负担一切费用。可是不批准。我们的头儿,都是年轻人,他们不明白这些聚会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
我们很快谈起了正题。谈起遥远的往事,正是这些事在几十年后把她们汇聚在一起,联系在一起。
“姑娘们,你们还记得吗?那时我们坐在闷罐车里,男兵们嘲笑我们拿枪的姿式。我们简直不是在持枪:而是在……如今都做不出来了……就象搂着布娃娃……”
“我是妈妈的宝贝女儿,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城市,最后竟到一个迫击炮连当了见习医生。我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迫击炮只要一开始射击,我的耳朵一下子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一时间好象整个人都被烧着了一样。我就坐在地上呻吟:‘妈妈呀,我的好妈妈……亲妈妈……’我们部队驻扎在树林里,每天清晨我跑出去——只见四周静悄悄,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难道战争就是这种样子吗?景色这么美,这么幽静……”
“上级命令我们穿上军装,而我只有一米五的个头。钻进男式长裤,姑娘们能从裤腰那儿把我整个人扎在裤子里。于是我索性就穿着自己从家带来的连衣裙到处跑,遇到领导我就躲起来。结果,因为破坏军纪,我被关了禁闭。”
我请她们回忆一下,当时最艰苦、最困难的是什么。大家一致回答:工作。每天都得工作,累得筋疲力尽:“本来我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会在行军时睡觉。可在队伍里我竟然真能一边走,—边睡。结果一头撞在前面人的身上,才醒过来。一会儿,又开始睡了。有—回,我在黑暗里没有往前走,而是朝边上走去了。我在野地里走,仍然边走边睡,一直走到一条水沟里,栽倒了,这才醒过来。我赶紧跑去追赶自己人。”战争中的统计数字证明了这个普普通通的词儿——“工作”——意味的是什么:枪伤、震伤和烧伤的人不计其数,可是百分之七十二的伤员都重新归队了。在前沿,医务人员的伤亡仅次于步兵的伤亡而占第二位。然而,她们记住的并不是这些数字——当时哪有时间去想这些啊?她们牢牢记住的是另外的东西。
“我们常常一连几昼夜站在手术台旁。站在那儿,两只手臂酸得要命,脑袋时常会撞在手术病人的身上。我们的腿脚都浮肿了,连油布毡靴都伸不进去,眼睛胀得闭都闭不拢。”
“我忘不了,有次运来了一个伤员,人家从担架上把他抬下来时就对我说:‘算了吧,他已经死了。’我跪在他前面,发现他还有点气,我惊叫了一声,连忙喊医生:‘大夫!大夫!’人们把躺着的医生扶起来,掐着他让他醒过来,可他又倒下去了,象一捆干草似的,睡得死死的。甚至用氨水也熏不醒他。原来,他在这之前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
还有一件事她们记得很牢:
“那是个滑雪营,里面清一色都是十年级的男学生。机枪朝他们密集地射击……这个营的一个受伤战士被送到我们这里,他一个劲地哭。我跟他是同样年龄,但自我感觉却比他大。我抱着他,哄着他:‘乖孩子……’可他瞪起眼睛说:“要是你也去战场待待看,你就不会在这里说什么——乖孩子了……’我们医院里住着两个库尔斯克小伙子,我们管他们叫‘库尔斯克夜莺’。我每天来叫他们起床时,他们都睡得很香,嘴巴上还挂着口水。十足的招人疼爱的娃娃!……”
在这些姑娘心里,怎么会有这种比同龄小伙子要年长的感觉?在她们少女的心灵深处,什么时候突然产生了女性的温存感——只有饱经风霜、年龄渐大的妇女才会有的温存感?她们的讲述回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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