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低头寻摸，果真看见台阶旁的夯土上有一个一人左右宽的洞，且还是个螺旋前进的盗洞。
他一边心疼墓里的宝贝一边滚到洞口，大头朝下钻进去。剩下那个球形闪电转移到洞口，但显然，狭长的盗洞内它施展不开，只伸展几次短促的闪电便离开了。
洞里忽然安静下来，半天儿摸索镐痕均匀的洞壁前进，分析它被打出的年代，没多久前手摸空，他再次悬在一个空旷的地方。
前方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落差有多高，火折子又找不到了，只能暂且稳住了等那陌生女子。
此时闲下来，他回想刚才的声音，隐约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稚嫩，好像只是一个孩子，而且从口音角度讲，语调也生硬，好像还没把汉语从其他语言的发声方式中完全转变过来。会是什么人呢？这座古城的幸存血脉吗？
时间在等待中点滴流逝，一段时间后，他的耳朵捕捉到左边深远空间里传来的有节奏的异响。他把头缩回洞中，屏息静听，发现那是四个蹄子敲打砖石的声音。
他又把头探出去，朝那边看，稍候一会儿，幽暗尽头出现一团朦胧火光。看光源高度应该是一个人骑在驴身上拿着火把。
是她。终于现身了。半天儿莫名地有些兴奋。
光芒同时照亮这边地形，半天儿看到自己正在一条由石砌方柱支撑的墓墙顶部，高度有三米左右，眼前是一条墓道，左右都看不到边界，女孩从一边走来。
他从盗洞中爬出，准备好好接见一下这个神秘女孩，结果落地之时，脚踝再次传来剧痛，让他如癫痫病发作一样靠墙滚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等痛感终于缓解一点，女孩已到近前。这时半天儿才发现他们一直误以为是驴的生物竟然是一头驯鹿，硕大的蹄子稳稳踩着地面，白色长毛从颈部两侧分散，鹿角被修整过，只留下弹弓一样的叉叉，始终低着的头将温顺展露无遗。
再看女孩，端坐在鹿背上，上身披着一件薄而柔软的黄皮斗篷，内里穿着一件同样由兽皮制作的夹袄，腿上的裤子松散，裤脚插在翻尖长筒靴子里。一些皮绳斜搭在肩上，连着腰际不知干什么用的桦树皮小罐子和一个挎包。
这一身装束很符合东北原始猎人的特征，尤其是驯鹿屁股附近搭着的一把弓和一壶箭，都在说明她是个少数民族猎手。半天儿确定这一点后，又详细去看女孩的面容。
她的帽子非常少见，圆面平顶，圆面围着一圈火红的狐狸毛，平顶上装饰着五彩缤纷的野鸡羽毛，毛中插着两根圆润的幼年鹿角，看上去精致可爱，帽子两侧垂下一张磨光了毛的皮子，绕到脸前正好挡住口鼻，只留下一双清亮的眼睛和眼睛周围雪白的皮肤。
驯鹿走到半天儿身前停下，女孩翻身下来，斗篷摆动间，飘来一股春天时大兴安岭特有的芬芳气息。
“你受伤了。”她用那股生硬的语调说道，而后蹲下要看半天儿的脚。
半天儿急忙后退，“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还是先说明白你是谁，为啥一直跟踪我们，又为啥会出现在这古墓里吧。”
“乌娜吉。我的名字。”
“我大姨？”
“是乌娜吉。差不多，随便就行。”
“你……跟踪俺们干啥？”
“不是你们。是你，我在找一个能帮助我的人。”女孩的目光莫名其妙地闪烁一下。
“我？啥忙？”
“说不清，我会带你去，就从这里走。但我要先治好你。”
乌娜吉真诚地伸出双手，注视着半天儿，等他同意。半天儿实在从这个小女孩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恶意，便将脚挪过去。
随着那双大棉鞋被拔下来，恶臭的脚味立刻弥漫开来，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女孩身上的芳香，充斥整个墓道。
驯鹿当时就吐了。半天儿也呛出眼泪，狼狈地用手捂住脚，“太味儿了，你是有药还是咋的，给我，我自己整吧。”
女孩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也好像什么都没闻到，又专注地把他鱼干一样的袜子扯掉，卷上裤脚，露出红肿的脚踝，手指轻轻在上面压了压，又拖住脚底握住脚腕缓缓扭了扭。
最后，她放下那酸臭浮肿的脚，一边翻找腰间的桦树皮小罐一边说：“骨头没断，我给你上点药就好了。”
说完，一簇干草药已在手。她拖着草药伸手向驯鹿的方向，“老三，帮个忙。”
驯鹿低哼一声上前一步，翻起嘴唇将草药裹进嘴里，“咔呲咔呲”地嚼起来。好一会儿，它甩甩头，厚厚的嘴唇顶住女孩手心，又把草药渣连同口水吐回去。
女孩收回手，一手托着一手蘸，往半天儿的伤处涂抹按摩。半天儿原本还有所怀疑，可就在药汁接触皮肤的一秒钟时间里，立刻有一股清凉渗进皮肤，钻进骨缝，不但不疼了不说，好像连肌肉的疲累都瞬间得到了缓解。
他的心像刚满足过毒瘾似的自然沉静下来，静静打量神情专注的女孩。面罩宽松，自然下垂，目光顺进去能看到她的脸。也就十五六岁，没有伤疤，也没有其他缺憾，不知为何要把脸遮起来。
“谢谢你。”他语气温和地说，“你是医生吗？”
“医生？”女孩抬头，眼睛里都是不解。
“就是给别人瞧病治伤的职业。”
“不是。我不会瞧病也不会治伤，只能顺路采一些草药，为自己处理轻微的伤势。你这个不严重，要是严重，我就不会治了，得去找别的人帮忙。”
“你这儿还有别人？”半天儿警觉起来，突然又发现自己理解错了女孩的意思，“你那意思我要是瘸了你就把我扔这等死呗？”
“我会把你送到山外人家。”
“听你这意思你是山里人？”半天儿捏着下巴，习惯性地开始探话，“不会是守墓的吧？那应该很厉害啊，咋还会需要别人帮忙？”
“嗯……”女孩也思索，似在努力理解半天儿说的每一个词，“不只是看着这座墓，这个土城周围的东西我都要尽量维护原样。你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那你打哪来？平时住在什么地方？家大人呢？”
“我就出生在这。住在这个古墓里。我奶奶死了。剩我自己。”
“那你知道这座古城叫啥名吗？这座古墓里埋的是谁？”
“不知道。我奶奶也不知道。这座墓已经空了，我奶奶说很多年以前有人来过这，运走了东西。”
半天儿回想那个盗洞，的确是几十年前做出来的，暗恨自己时运不济，不过他觉得这么大一座墓坐落于城市中央，要么是部落首领要么就是封疆王侯，一伙儿盗墓贼不一定能全带走，仍然贼心不死，眼珠一圈圈转琢磨骗取女孩信任的道道儿。
乌娜吉涂抹完，在自己的斗篷上蹭蹭手，又要去给他穿袜子。他急忙缩回去自己动手，边穿边说：“姑娘，一点儿不扒瞎，你求我帮忙算是求对人了。我张半天儿混迹江湖多年，那是遇山爬山，遇水趟河，什么鬼魅传说，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那都是一首歌。”他把鞋穿好，起身拿捏身段，双指朝前一指，“姑娘，带呀路！”
就在那一刹那，这孙子发现自己抹药那只脚丢了，又一屁股坐回地面。
乌娜吉发出铜铃般的笑声，过去扶他，“冰茸草会有麻痹作用，前面还有一段路，老三会驮着你。你……可爱。哈哈。”
被一个小姑娘说可爱，半天儿这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很是不自在。不过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跨上鹿背跟着人家往前走。
走了一段儿，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光琢磨古墓了，把正经事给忘了，便问：“大姨，是不是你把山洞里的一本笔记拿走了？看你这文化程度应该不认识汉字，你拿它干啥呀？”
乌娜吉牵着鹿绳，没回头地说：“我不认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我跟踪那女人时发现他们去过，就进去看，在那个本子上看到熟悉的符号，便拿了回来。你要是需要，我就——”
“符号……是像毛毛糊（蒲公英）那样的吗？”
“是星星。我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讲过，这颗星星标注着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我们的祖先就从那里来。”
祝所有一路以来支持半天儿的朋友们，新春快乐，岁岁平安，健康吉祥。
第39章 残破地宫·★
之后的路上乌娜吉展现出一种纯真的信任，对半天儿提出的各种问题知无不言，不过有碍于幼稚的思维和生存环境造就的狭小世界观，她似乎对这古城和古墓的存在并不感觉任何疑惑，说出的所有信息都无法解释半天儿的核心疑问。
墓道笔直冗长，到达尽头时拐了一个九十度弯，出现倾斜向下的另外一条墓道。乌娜吉轻车熟路地顺着走下去。半天儿在后面跟着，脑袋里勾勒出古墓内部的大致结构。
基本上来讲，这是一个实心的封土堆，内部唯一的空间就只是这条墓道——这是千百年来它毅力不倒的原因。墓道有棱角地螺旋向下，位置应该更靠近封土堆外侧，因为不少地方有水渗透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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