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山有个规矩,一个人去可以,那叫“单撮棍儿”,三五个人结伴也成,还有好几十人结成参帮的,唤作“拉帮放山”,却最忌讳二人同行,以免两个人中有一个见财起意,下黑手害死另外一个,近似于关内“二人不看井,一人不进庙”的说法。马殿臣一行三个人,没犯这个忌讳,出门上路也不用收拾行李,穷得仅有一身破衣烂衫,白天当衣裳穿,夜里当被子盖,死了一埋又是装裹。简单地说吧,他们仨一路要饭奔了山海关,这几年朝廷开禁,混出关去并不难,出了关一边打听一边走,不一日来到长白山脚下。进山一看三个人都见傻,先前想得容易,以为但凡出来折腾折腾也好过在老家饿死,万一挖出个大棒槌,下半辈子可以足吃足喝,买田置地娶妻生子了,却忘了一节——隔行如隔山。你别看棒槌天生地长,挖出来便可换钱,其中的门道那可太深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他们三人绑一块儿这几百斤肉没长一根会挖棒槌的筋,连棒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不会“喊山”,还以为随便一溜达就能让棒槌叶子绊个跟头呢。
书中代言,何为“喊山”?说白了是参帮口中的行话,等同于江湖上的“唇典”,但是迷信色彩很重。因为棒槌近似人形,又极其罕见,按民间的迷信之说,什么东西有了人形,那就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年久即可成精。好比几个人进山挖棒槌,一边走一边商量“咱们奔什么什么地方去,听说什么什么地方有棒槌窑”之类的,这话让成了形的棒槌听见,它便会躲起来,你还怎么找它?进了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诸如此类,有很多忌讳。马殿臣这仨满不懂啊,正应了那句话,醋碟儿里面扎猛子——不知深浅。
一连在山上转了几天,棒槌叶子都没见到半片。这天晚上三人找了一块空地,笼起火来歇宿,腹内空空难以成眠,只好围在篝火前聊闲天儿,无非说些穷光棍儿发财的白日梦。篝火可以防止野兽靠近,却引来了无数的蚊子和小咬儿。时下正值秋季,蚊虫逮着活人往死里叮,山里的蚊子叫海蚊子,个儿大嘴长,叮上一口又疼又痒,难受劲儿往心里钻,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三个人挨不住这个咬,想起艾草燃烟可以熏虫,只好起身去找,忽听远处草丛中传来“OO@@”的响动,不知是什么东西,听来为数众多。哥儿仨仗起胆子过去一瞧,竟是无数又大又肥的林蛙,黑压压的一大片。
关外将林蛙称为“哈什蚂”,这东西身上的肉好吃,也不咬人,捉到肥美的林蛙与山鸡放在一个锅里炖,喝酒下饭再好不过。按说这种东西没什么可怕的,可什么也架不住多,成千上万的哈什蚂,铺天盖地地涌将来,看得马殿臣他们三个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们也不认得这是哈什蚂,还当是河沟子里的癞蛤蟆。张仁一向胆小,惊呼一声掉头跑进了密林。马殿臣和赵义一看他跑了,只得跟在后边,怕他落了单儿又迷了路有危险。此时大群哈什蚂开始围歼被火堆引来的蚊虫,由于这玩意儿实在太多,拥上来将火堆都压灭了,冒出阵阵浓烟,腥臭之气传出去好几里。马殿臣和赵义跑了一阵子,却不见张仁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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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书说到马殿臣安葬了马老夫人,在城中要饭混日子,因为讲义气敢出头,一来二去的成了乞丐首领,手下聚拢了一帮小要饭的,无奈赶上了百年不遇的大饥荒,别说乡下了,城里的老百姓都饿死了很多。马殿臣走投无路之下,跟张仁、赵义两个拜把子兄弟去闯关东挖棒槌,可这三人什么都不懂,在山上转了好几天,不仅没挖到棒槌,还把张仁给走丢了。马殿臣和他兄弟赵义喊了半天也没回应,忙点上两根火把四下找寻,发现前方落叶覆盖,仅脸盆这么大的一片没有枯叶,还泛出暗淡的光亮。原来这是一片沼泽,关外俗称为“大烟泡儿”,内中积满了深不见底的淤泥,其上被枯枝败叶所掩,根本看不出来。可见张仁受了惊吓,顾头不顾腚一脚陷进去,让大烟泡儿闷住了,那还有个活?二人撅了根长树枝,伸进去捅了半天也没捞上什么来。哥儿仨闯关东挖棒槌,还没见棒槌长什么样,先死了一个张仁,真可谓出师不利!
马殿臣和赵义纵然伤心,可转念一想,赶上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人命如同草芥一般,生生死死太过于平常,张仁死于此地,至少不用在世上忍饥挨饿了,可叹连个尸首也没留下,但愿他在天有灵,保佑他两个兄弟挖个大棒槌,回去多给他烧纸上香,请和尚老道念几捧大经,度他早登极乐。
挖棒槌的三个人死了一个,剩下马殿臣和赵义,这可就犯了“二人不放山”的忌讳,马殿臣也听说过这句话,却没放在心上。如若死的那个是赵义,换成张仁和他挖棒槌,兴许得嘀咕,因为交情还不够深,但是赵义不同,想当初赵义偷鸡让人逮住,险些被本家打死,正巧马殿臣路过,他见赵义瘦得跟麻秆儿一样,哪禁得住这么打?于是上前阻拦,这才保住了赵义的一条性命。没想到那家人报了官,告赵义和马殿臣动手打人。偷鸡不成还敢动手,这是挨板子的罪过,衙门口儿一问谁偷的鸡谁打的人?马殿臣横打鼻梁一并承担,在大堂上挨了五下板子,捂着屁股在破庙里将养了半个月才下得了地。那位说不对,一般听书,到了大堂上至少是“四十大板”,哪有打五板的?咱得给您讲明白,那是说书的只顾说起来痛快,实际上没有那么打的,一般的小偷小摸、打架斗殴,顶多打个五下十下,四十大板打下去,这人也甭审了,可以直接抬出去埋了。打五下板子可也不轻,衙役们手中的“水火无情棍”齐眉那么长、鹅蛋那么粗,空心儿里头灌水银,举起来轻落下去重,一起一落屁股开花,有那手重的,三下两下能把腰打折了。可以说马殿臣对赵义有救命之恩,赵义也对得起马殿臣,平时偷鸡摸狗掏鸟蛋,得了好处总有马殿臣一份,二人虽然未曾结拜,素常也以兄弟相称。
简短截说,张仁死了之后,马殿臣跟赵义哥儿俩一合计,棒槌还得找,不然咱也是没活路。奈何两人什么都不懂,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正在路上走着,前边过来一队人,大概有个一二十口子,看装扮听说话,像是在山里找棒槌的参帮。二人一想“咱俩瞎转悠肯定是不成,不如跟在参帮后头,看看人家怎么找棒槌”。不过参帮的人常年放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岂容外人尾随偷窥?转过一个山口,突然掉头围住这二人,为首的把头问马殿臣和赵义:“你俩想抢棒槌不成?凭你们这样儿,真是吃了熊心、咽了豹胆!”
马殿臣跟赵义一看这可坏了,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深山老林之中没有王法,让人家打死也是白死,尸体往老山沟里一扔,半天的工夫就被豺狼虎豹啃成白骨,我们哥儿仨一路要饭,千里迢迢跑到关外干什么来了,敢情都是来送死来了!忙对参帮把头说明情由,声称自己兄弟二人在山东老家活不下去了,走投无路闯了关东,想跟在各位大爷后边,瞧瞧怎么挖棒槌,万不敢动盗抢行窃的歹念。赵义脑子快,眼珠子一转跪下磕头:“大爷,您行行好带上我们吧,让我们伺候各位大爷,我们不怕苦不怕累,什么活儿都能干。”
参帮把头想马殿臣和赵义并非歹人,但带上这二人肯定不行,因为参帮不收外人,便指点了一条道路,让二人下山投奔一个做棒槌生意的财主,给这个财主做“青份”,相当于替财主挖棒槌,讲好了不给工钱只供吃穿,也没什么好的,无非是一件旧棉袄,外加半口袋小米,深山老林里冻个半死,挖到棒槌跟东家四六分账。这营生虽然辛苦,可马殿臣和赵义至少不用挨饿了,先后跟把头也进了几次山,压营造饭什么活儿都干。不觉过了三两年,赵义得了一场重病,三天三夜高烧不退,豆大的汗珠子把铺板都快泡透了,口吐白沫,满嘴胡话。众人都说这个赵义完了,如若找来“九扣还阳草”,或许可以救他一命,但这九扣还阳草可不好找,大伙儿也是听说过没见过,山下药庄子或许会有,你没银子如何讨得来?马殿臣求众人帮忙上山去找“九扣还阳草”,求了半天没人应声儿。马殿臣心想:赵义是我的结拜兄弟,而今他死到临头了,我岂能袖手旁观?当下更不多想,拿了个口袋,背上一杆土枪,单身一个人上了山。可那“九扣还阳草”什么模样、怎么个长相,是山上挖还是谷里找,马殿臣一概不知,两眼一抹黑在山里瞎转悠,这就叫有病乱投医。
翻山越岭走到半路,忽听“咔嚓”一声惊雷,天上黑云翻滚,下起了瓢泼大雨。马殿臣出来匆忙,既无雨伞也没蓑衣,赶紧四下里找寻山洞石檐避雨,抱着肩膀看着天上雨如瓢泼心里起急,怕耽误的工夫长了,跟自己兄弟连个面儿都见不着。愁眉不展之际,只听得雷声如炸,霹雷闪电一道紧似一道,都往一株奇大无比的松树上打。马殿臣纳了一个闷儿,这古松邪了,怎么招雷劈呢?他抬头一瞅,就见大松树的顶上站了一个小孩,这小孩红脸红眼,头上一顶紫金太子盔,两根盔缨猩红如血,身穿亮银甲外罩红衫,背上十字花斜插两杆红缨枪,枪头银白雪亮,夺人的二目,双手各持一面三角旗,瞪着两只锃亮大眼珠子,雷火一打下来,就抬手用小旗一挡。马殿臣不看则可,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是个什么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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