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江上飞不在的这些天,关东军大举讨伐马匪和抗联,山上的土匪群龙无首,已经被打散了。曾经啸聚山林称霸一方的匪首江上飞,而今成了单枪匹马的光杆司令,再想重聚人马并不容易。日军讨伐队又持续封山,几个人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江上飞无法可想,只得带大腮帮子和塔什哈钻进崇山峻岭,躲入“密营”,那是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周围地势险要,沟谷纵横,易守难攻,不熟悉地形的人进来,很快就会懵腾转向。洞口又小又窄,外边有半人高的乱草和藤蔓遮挡,里边也不大,仅容得下六七个人,但是清水、干粮、油灯、柴火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袍子皮睡袋和两坛子烧酒。用江上飞的话来说,干他们这一行的,是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吃饭,就得狡免三窟,这样的密营还有七八处,为了防止窝里斗被人出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江上飞一边说一边翻开几块石头,就地挖出一个油布包,里三层外三层襄得严严实实,里边是几支手枪和黄澄澄的子弹。大腮帮子死死盯着手枪和子弹,这可是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江上飞手把手地告诉大腮帮子和塔什哈,这枪怎么怎么用,机头、保险怎么怎么使。那俩人虽是打猎的,可也只用过弓箭和鸟铳,不过江上飞是绺子里的顶天梁、使枪的大行家,有他悉心传授,不出三天这俩人就把枪用熟了。
大腮帮子是天生的神枪手,以前打猎的时候,手中的鸟铳从无落空,如今有了这么称手的家伙,他恨不得立刻去报仇。江上飞却说不可操之过急,森林警察所平时少说也有三十来人,长枪短炮不说,还有一挺轻机枪,咱们就三个人,势单力薄,只能智取,不能够硬拼。攻打黑瞎子沟森林警察所,其实和土匪砸窑没什么两样,砸窑又分“砸软窑”和“砸硬窑”,软窑指的是柳条子、木板障子夹的院套,没几个看家护院的,顶多在屋角、马圈里设一排地枪,打进去不难。“硬窑”则不然,全是高墙大院,外有壕沟,内有炮手。森林警察所架着机枪,真动上手交上火,比硬窑还不好啃。以往的土匪砸硬窑,全凭手下兄弟舍命,硬拼硬打,如今咱们人手不够,你俩又是生手,不能来明的,得先把盘子踩严实了,弄明白里边有多少带响儿的家伙什,动上手也不能使“喷子”,只能使“青子”!
6
江上飞准备了三匹快马和一个大皮兜子,带大腮帮子和塔什哈离开密营,潜回黑瞎子沟,相距森林警察所七八里地便不再靠前。江上飞按照以往下山砸窑的路子,白天躲在林中一个山洞里养精蓄锐,夜里出去踩道,在远处接连观察了几天,把森林警察所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黑瞎子沟森林警察所建在一处高地之上,四周的树木已被砍伐一空,放眼望去空空荡荡,又拉了圈铁丝网,足有一人多高,缠得密密匝。前中后三排原木屋子建得厚实实:前面排是值班室和伙房;当中是临时关押囚犯的号舍,也有个看守值班的屋子,一挺轻机枪架在前排木屋的屋顶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还架设探照灯,远远望去阴气森森,使人寒毛直竖;后面一排木屋是宿舍和仓库,仓库里存放着粮秣弹药,侧面是马厩,里边有十几匹军马和两头大骡子,马厩旁边是茅房。驻扎的军警足有几十人,称得上兵精粮足。这些军警个顶个都是脚底板长疮,脑袋顶流脓,从根儿坏到梢儿,平时下山就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可比土匪缺德多了。但他们也有怕的,就怕抗联或专门跟小鼻子作对的绺子找上门来,因此不分昼夜,一刻也不敢懈怠,警察所四周始终哨位林立,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哨不能不放,除了明哨暗哨,还有牵着大狼狗的流动哨,其中风险可想而知,江上飞也找不出下手的机会,凭他们这三两个人,纵然手上有枪,攻打黑瞎子沟森林警察所也是找死。况且关东军为了消灭抗联,在各处据点布置了“挺进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挺进队”就会迅速出动,全是快马轻骑,只要枪声一响,大军立至,纵然江上飞带齐以前的人马杀进去,也未必占得到半点便宜。
经过一连几天的窥探,三人发现森林警察所会定期派出巡逻队骑马进山,往往是曾豁牙率队,由于黑瞎子沟山深林密,来不及日往返,途中会在榛柴窝铺住一宿。江上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在窝铺干掉曾豁牙的巡逻队。大腮帮子对江上飞早已心服口服:“你说咋整就咋整,只要能报仇,咱哥儿俩全听你的!”江上飞说:“路在人铲,事在人为,法子有的是,就看有没有胆子了,因为袭击森林警察巡逻队只能用青子,不能用喷子……”听完江上飞的法子,大腮帮子目瞪口呆,黑瞎子沟森林警察队纵然离了老巢,却仍是装备精良,有枪也未必近得了前,何况是用刀?但是江上飞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法子,大腮帮子别的没有,就是胆大包天,为了报仇舍得豁命。
这一次“照打一面”曾豁牙带部下进山,巡逻队包括他本人在内,总共是十一个伪满军警,半道在黑瞎子沟榛柴窝铺落脚。“榛柴窝铺”是大山中的一片破窝棚,以前围帮的人进山打猎,常在这一带剥兽皮,大腮帮子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森林警察巡逻队选中这个地方过夜,是看中榛柴窝铺通了马道,四下里尽是荒草,林木稀疏,不容易受到偷袭。江上飞定下一计,安排塔什哈看好马匹、枪支,在外围接应,等森林警察巡逻队来到破窝棚附近,他和大腮帮子扮成挖棒槌的找上门去。大腮帮子纵然胆大,也觉得这是找死,无异于赤手空拳与猛虎相搏,江上飞吃过熊心豹子胆不成?退一万步说,大腮帮子在黑瞎子沟当猎户的时候,前前后后跟曾豁牙打过几次交道,曾豁牙肯定认识他,这不等于送人头去吗?
江上飞不仅胆大包天,而且智勇双全,未思进先思退,吩咐塔什哈带上枪支和干粮,在榛柴窝铺附近的山沟中接应,临走告诉塔什哈:“天亮不见我和大腮帮子回来,你就走你的,远走高飞奔个活命,再也别想报仇的事了。”江上飞是占山为王的匪首,说出话来自有一般威严。塔什哈虽不情愿,却也不敢有违,只得抹泪别过二人,按江上飞所说的前去准备。如此一来,密林中只有江上飞和大腮帮帮子两个人了。打发走塔什哈,江上飞才说出实施这一计划的关键,使用匿形换貌之术,给大腮帮子来个改头换面。倒不是江上飞信不过塔什哈,但这是保命的绝招,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但凡脑袋上顶个“匪”字,就没有不多疑的。大腮帮子可真开了眼了,只见江上飞采了几株叫不上名字的烈性药草,一部分涂在大腮帮子脸上,起了满脸红疙瘩,跟之前判若两人,另一部分让他嚼碎了咽下去,说来也奇了.大腮帮子再开口说话,嗓音变得又粗又哑。江上飞哈哈一笑,又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堆东西,让大腮帮子穿上一件脏兮兮的羊皮坎肩,打上绑腿,又把自己的衣服角扯破,从士坷垃里掀出一根树枝子,往两个人的裤子上一通乱戳乱划,怀里揣上坠了铜钱儿的红线,肩背鹿皮做的人参兜子,腰里别着用鹿骨磨成的快当扦子,手持索拨棍,扮成了两个放山挖棒槌的“老客”。打猎的离不开枪,打鱼的离不开网,放山的离不开索拨棍。棍子得有五尺来长,一头粗一头细,细的那头开槽,放上五枚铜钱。当年闯关东的,有一多半都是奔着挖棒槌来的,即使小鼻子占了东北,铤而走险的参客也不少。二人又塌着腰,驼着背,走路撇八字,成天在一起的也认不出这是谁了。
两人串定了说辞,改扮成挖棒槌的老客,身上什么家伙也没带,半路逮了几只野兔挂在腰上。忽然刮来一阵山风,江上飞嗅得风中有异,顶风逆行,在上风处找到一个泉眼,热泉咕嘟咕嘟往外冒,周围两三丈内热气蒸腾,满是刺鼻的硫黄味,泉眼边上零零散散长着些喇叭菇。江上飞眼前一亮,他长年在山中为匪,识得泉眼边的喇叭菇有毒,但这蘑菇本身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告诉大腮帮子,这一次对付森林警察巡逻队,原来只有三成把握,而今十拿九稳了。二人采了些喇叭菇,和野兔挂成一串,挑上就往榛柴窝铺那边溜达,很快就被放哨的伪满军警拦住,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二人头上。江上飞也会来事儿,瞪大了双眼故作吃惊:“总爷、总爷,……您老几位这是干啥啊?俺们可是良民,就搞了点山货,可不敢犯王法啊。”几个伪满军警不由分说,上去一人踹了一脚,一搜身上没刀没枪,就将二人绳捆索绑,捆了个结结实实,带回去仔细盘问。
江上飞和大腮帮子装作吓破了胆,手脚打战,双眼可没闲着,把能看到的地方看了一个遍。二人被带进一个较大的窝棚,又挨了一顿打,给他俩来了个下马威。大腮帮子仔细观瞧,屋子当中摆着一张木板子钉成的大桌子,两边七扭八歪放着几条长凳,侧面有一个火盆,里面装了炭火,墙根底下还埋了几根一人多高的木头桩子。领头的军警是个水蛇腰,他指挥手下,再给这俩挖棒槌的搜一次身,上到狗皮帽子的夹层,下到毡靴子,里里外外彻底搜了一通,连靴窠儿里的乌拉草都掏了出来,搜来搜去,也就是那几只野兔和一挂喇叭菇。水蛇腰见无所获,登时没了兴致,坐到桌子后面,一条腿蜷起来,脚踩在板凳上,点上一支烟,瞪起眼厉声审问二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在林子里干什么?如不照实回答,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江上飞被打得鼻青脸肿,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二人穷光棍娶不上媳妇儿,想进山挖“棒槌”挣点钱,一连几天,棒槌叶子也没见到,饭也没吃,水也没喝,饿得前心贴后背的,这不就被长官逮进来了吗。水蛇腰腾地一下从板凳上蹦了起来,使劲儿拍桌子,呵斥道:“谁问你吃没吃饭了?把我们这当他妈饭庄子了?”江上飞紧着赔不是:“总爷您别生气,我就是有一句就说一句,在您面前不敢不说实话啊!”那个军警又问大腮帮子,大腮帮子装成一个蠢汉,说话啰啰嗦嗦,前言不搭后语,而且还大舌头。水蛇腰见这俩穷光蛋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掐灭了烟头,起身出去禀报队长曾豁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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