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áng，农场上下折腾了两个月，不仅一无所获，反而丢掉不少人命。刚
才那几秒钟，是千载难逢的杀láng机会，也是将越狱者当场击毙的好时机。
但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把活人带回监狱。
láng这种畜生挺小心的，知道自动步枪不是木棍，转身窜到雪地深处，消失了。
逃犯看到了老狱警，也看到了自动步枪。他知道是来抓自己的，要么被当场击毙，要么被抓回去枪毙，对于一个倒霉的越狱者来说，不可能有第三种结局。无论结局如何，总比被láng吃掉好些吧。逃犯选择了向政府投降。
囚服早被抓烂，苍白的脸上多了道血痕。眼镜顽qiáng地挂在鼻梁上，只是有一块镜片已破碎，宛如布满裂fèng的玻璃窗，将左眼的目光隐藏得更深。老狱警啐了口唾沫，用枪口用力捅他后背，“跪下！双手抱后脑勺！”
越狱犯闭上眼睛，老狱警从他的囚服里，搜出一把54式手枪，弹匣里七发子弹，一发不少。他将手枪塞回枪套。再不能被偷走了，他想。
“同志，我听说，对准心脏开枪，是最没有痛苦的死法，对吗？”
“完全说错了！打中心脏是最疼的！白痴！”
老狱警掏出麻绳，将逃犯双手别到后腰，打了个死结捆住．逃犯站起来，比他高了半头。劳改犯要从事qiáng体力劳动，但他的胳膊并未锻炼出肌ròu，体形依然像huáng豆芽。脸颊的血滴滴答答。老狱警抓了把雪，擦了擦逃犯的脸，以免血腥气引来更多的láng。他系紧风纪扣，用枪顶着逃犯后背，押解他往回走。白雪和月光彼此jiāo映，四周全是黑压压的森林，监狱和农场还很遥远。
余光瞟到逃犯的眼镜快滑下鼻梁了，老狱警为他扶正眼镜，准确说出他的编——“19077，gān吗要逃跑？”
“因为你睡了。”老狱警很想现在就毙了他，“逃就逃了，竟敢偷枪！”
“山上有láng，要是有一把枪在身上，还可以防个身什么的。”
“会用吗？”
“不知道。但只要我手里有枪，就算你醒了，也不一定敢追上来。”
“要是今天我没睡着，你也想逃跑吗？”
年轻的逃犯点了点头，说：“我怕láng。”
老狱警眯起双眼，布满皱纹的眼皮底下，两道目光如炬。他直勾勾地盯着逃犯，像回到冬至第二天早上的命案现场。
“那天晚上，在监牢里，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亲眼看到láng吃人的，就是我。”
眼前年轻的逃犯，编号19077的越狱者，是那桩案子唯一的目击证人。他害怕晚上睡在监狱里，会不知不觉被láng吃了。
“逃到山上就不会被láng吃掉吗？”
“我宁愿醒着的时候死，也不愿睡着以后，死得不明不白。”
“这里没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老狱警用枪口顶了顶他后脑勺。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久，迟迟不见监狱与农场的灯火。老狱警计算路程和时间，从潜出营房到上山再到逮住逃犯，花了不到一个钟头。下山又耗去差不多一样长的时间，但眼前景物却截然不同，gān枯的树丛越发密集。他们本能地顺着山坡往下走，到底了却又得上坡，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同志，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老狱警环视一圈，将手电筒照得更远些，那是另一片无比陌生的山岭。没错，他们迷路了。唯一能确定的是仍在白茅岭。
耳膜突然被什么震了一下，死寂的雪地深处，láng嚎四起。三个月来，每晚都会响起的láng嚎，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灵在彼此述说震耳yù聋的悄悄话。这声音的刺耳程度，完全超出人类听觉所能承受的极限，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理解何谓“鬼哭láng嚎”。
他命令逃犯原地别动，再将麻绳放长绑在自己腰上，两人拴在一起。手电扫过四周每一寸空间，跳出一对幽幽的绿灯——母láng的眼睛。灰色身体，渐从雪地露出。它从未走远，跟在身后，无声无息，耐心等候咬断两个男人喉咙的机会。
虽然穿着厚棉袄，臃肿得像团绿色毛球，但老狱警还是眨眼间打开自动步枪保险，对准暗绿色目光，扣下扳机，三颗子弹连发。枪声压倒了láng嚎。
láng消失了。前头还是雪地。黑夜里，白茫茫，远方山峦剪影模糊不清，dàng起三段枪声的回音……间隔愈来愈长，更像打了三次单发。子弹继续飞。
手电所到之处，没有血迹，连根láng毛都没落下。难道是幻觉？
他问逃犯：“喂，你看到láng了吗？”
“看到了，但你没打中。”
在雪夜丛林，面对láng这种幽灵般的动物，失手也并非绝无可能。看不到那双绿色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它，也许已绕到背后？老狱警不敢多想，喘着粗气，转了几个圈，绑在腰间的麻绳，缠绕好几圈，像流出来的肚肠。逃犯跟着他转圈，雪里连跌两个跟头，差点也把老头带倒。
“王八蛋，坐稳了！”
逃犯应声坐在雪地上。这也是喊给母láng听的，让它一样乖乖坐下，不要轻举妄动。但他看不到láng，láng看得到他。毕竟，人的视力有限，尤其在黑夜，怎比得过野shòu的眼睛？
两个人行走，一个人被反手捆着，另一个身上系着绳子，还得防范对方随时会逃跑，甚至反过来攻击他。在这种qíng况下，要预防láng的突袭，简直太困难了。何况又迷路了，可能离山下监狱越走越远。假如朝天鸣枪，山下能否听到？无法判断，算了吧，还是节省点子弹要紧。老狱警暗自思忖。
这么坐在雪地里，恐怕到不了后半夜，就得活活冻死。还好四周有枯枝和gān糙，兜里还有盒火柴。他清理积雪，点燃几绺白茅糙。火种，像难产的婴儿，总算亮起来了。太冷了，又cháo湿，眼看火苗又要熄灭。他命令囚犯用身体挡风，同时往柴堆里chuī气。火苗点着枯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为了活命，哪怕烧掉整座白茅岭也在所不惜。逃犯跪着凑近取暖，死人般的脸，稍微有了血色。在火光映衬下，脸颊的伤痕更为鲜艳，竟生出一种俊俏来。
篝火让野shòu不敢靠近，人类才有幸在远古生存下来。地下的雪水渐渐融化，后背心都被烤热了。老狱警又起身去收集树枝，以免燃料殆尽，但跟逃犯一块儿绑着麻绳，活动范围仅是个半径两米的圆圈。
“犯了什么进来的？”
“我没犯罪。”
老狱警一脚踢开他，却因麻绳连着他俩，自己也被顺势带倒，趔趄几下，仍端起枪。
逃犯把头埋入膝盖，反捆在背后的双手，如临刑前的死囚。火堆噼啪作响，不断有枯枝烧裂。
“他们说我是qiángjian犯，但我不是。”年轻的脸庞在火光中抬起。
“19077，我在医务室见过你，你以前做过大夫吧？给人看病，还是给牲口看病？”
“给人看病——女人。”
“妇科？你就每天坐在医院的小房间里看女人的下面？”
老头用衣角擦拭对方满脸的鼻涕。逃犯猛烈甩头，避开他的手。
“判了多少年?”
“十年。”
“来几年了？”
“四年一个月零九天。”
老狱警是明知故问，关于19077的一切，他清清楚楚——包括为什么会来到白茅岭。gān了一辈子的警察，从旧社会到新中国，哪样奇怪的故事没见过？各种各样的冤枉官司多了去了，而因妇产科医生的
职业无端引来qiángjian的罪名，也不是第一次听说。
作为qiángjian犯来到监狱，地位还不如贼骨头和杀人犯。倒粪便洗厕所这类脏活，通常是留给他的。何况，他长得文弱秀气，洗gān净了像个小白脸……
一九七六年过去了，白茅岭上升起一九七七年的月亮。白雪映着熊熊火堆。逃犯的脸颊越发绯红，那道渗血的伤痕更加刺目。gān枯的嘴唇也湿润起来。
火苗眼看要熄灭。老头命令逃犯在原地不动，他去再捡些gān枯的树枝。逃犯说：“要是你去捡树枝，那头láng下来了怎么办？还是我去捡吧，能不能帮我把绳子解开？反正你手里有枪，不管是我还是láng，一旦轻举妄动，你都可以开枪。”这是合理的建议。否则，两人势必一块儿被láng吃了。老狱警为他松开双手，但没有解开腰上的绳子。逃犯活动活动手腕，猫下腰去捡树枝。
来不及了。
月光透过张牙舞爪的枝丫，照亮一头硕大的动物，居高临下站在大石头上。láng眼斜斜地上翘，仿佛从蒙古归来。冬天的灰毛尤其厚长，从胸口拖到四条腿肚子上，而在宽阔的胸膛之下，还dàng着一堆臃肿的奶头。它像发作时的哮喘病人，或像多年的痨病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带着血腥味和热烘烘的láng臊气。虽说狗也是这样吓唬人，但láng那尖细开裂的嘴巴，一对三角形的耳朵，垂于地面的扫帚尾，提醒生人勿近。
白茅岭的雪，还没融化。狱警与逃犯生的火，刚好熄灭。最后一粒火星，似夏日的萤火虫，冻死在突如其来的寒流中。
láng，bào露獠牙，呼之yù出。
哒……哒……哒……没听到子弹的穿透声或láng的哀嚎声，却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老狱警顺势往后跌倒，第二次扣下扳机。子弹she出瞬间，有双爪子不可抗拒地扑到肩上。超过十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将他踩倒在熄灭的火堆里，几乎要压碎他的骨骼和内脏。眼前一团黑灰，自动步枪飞了出去。浓浓的腥臭味再次袭来，冰冷的láng牙刚好擦过脖子。哪怕多停顿一刹那，就会被咬断喉咙。老头转过身，把láng压在身下，狂吼着，同样龇牙咧嘴，像要去咬láng的脖子。人的力气到底不比野shòu。母láng瞪出凶狠的绿光，又挣脱转身，踩上他的后背。冰凉的异物，侵入他左后肩膀，深深嵌进肌ròu。他被láng咬了。第二口，即将咬断他的后脖子。某个冰凉的金属，突然cha进母láng的右前腿与胸口的连接处。
那把56式三棱刺刀。他脸朝下俯卧在地，被láng咬到肩膀的同时，反手抽出左腰间下的刺刀，举至头顶，手心向内侧一转，擦着自己脖子右侧边缘猛向上戳。母láng的血，似滚烫的开水，溅满半边脸。刺刀还在左手。这是真正的杀人利器，可毫不费力地刺透两个男人的胸膛。即便不能当场致命，三棱形的军刺也能通过血槽将空气引入，在血管内形成泡沫。只要刺入八厘米，就可让人痛苦而缓慢地死去。刀身加热时掺入过砷元素，仅仅擦伤皮肤也能导致砷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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