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流云
我并非没有时间的概念。
日日夜夜，我能感觉到虚幻的光阴之箭无处不在。掠过我的眉毛，擦过我的耳垂，穿过我的指隙。它们一往无前地冲击，直到丧失斗志，匍匐在祭坛中央擎天的方碑下。
那是时光之碑。
在故老相传的神话里，它镇压着无坚不摧的时间之力，碑身的刻纹是上古时代诸神遗留的符咒与箴言，几乎无人通晓。
凡尘的俗子总喜欢庸人自扰地谈论一些毫无益处的理念。
譬如痴男怨女最常提及的问题：“你相信永远吗？”
永远的尺度，并非蝼蚁的寿命所能丈量。信与不信，永远都是难以企及的妄想。
我不知道世上存不存在永远。然而我会始终铭记那个人，直到生命的尽头。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童。
一个马场主家中的老幺，被大祭司相中，带进了祭司居住的塔楼。
大祭司说，要培养我成为一名祭司。
她有一头特别的长发，金色的波浪似的鬈发。
她是整个神州离神最近的那个人。
她是我不得不仰视的光焰。
我幽居在塔楼之上，连同其他被选中的孩子。
日出之时，我们聚集在正殿，跟随老祭司们学习训练；日落之际，便回到各自的房间。
大祭司给每一个孩子取了新的名字，并在夜间轮流传唤。我想，她是在观察我们的资质。
分配给我的名字是流云。无论我喜爱与否，它都跟定了我。
大祭司的名字似乎叫韶光，至少其他人都这样称呼她：韶光大人。
某次独处的时候，她温和地问我心中天神的形象。
“天神啊……应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是高高在上，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是皇族。”她失笑。
“在普通人心里，皇帝不就是神明吗？”
韶光微微一笑，眼角带出很深的痕迹：“有空我安排你去见见他们，你自然就知道区别了。”
于是，第二天，我遇见了六神。
一月一度的休息日，在我晾晒袍子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手上端着的竹筐自然而然地滑落。
他的手随意动了一下，竹筐自动回归我的掌控。
他说：“你好，我叫六神。”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戴着精致的半脸青铜面具，深邃的眼神似乎能洞察一切。
他身上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像一片阴影覆盖在那里。
“你是神吗？”我问。
“不，我只能算是神的使者。”他指向天空的白云，“我住在云层之上，那些神明住得比我更高。他们不屑于同凡人交流，偶尔通过我向你们传达一些意志。”
“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我是一个守墓人，负责看守一片重要的墓地。”
“能带我去看看吗？”
“今天不行。以后……也许有机会吧。”
说完他便消失了，如来时一般突然。
这里幽闭的环境让我很不适应，我常常会想起在草场上策马驰骋的快意。
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我隐约知道自己有过一个玩伴。
那是一个同龄的男孩子，骑一匹跑得很快的黑马，经常回头嘲笑似的催促我：“快点呀，再快点。”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在这里与他重逢。
他提着一只鸟笼进来，笼里关着只小白鸟，漂亮得不像话。
“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赵云归，皇帝的第三个儿子。”
“我现在叫流云——这只雀儿好漂亮！”
“这是青鸟，据说是神明遣下凡尘的信使，你喜欢的话便送给你吧。”
神明的信使？那不是抢六神的饭碗吗？
“它有名字吗？”
“没有，你随便叫。”
“就叫小六好了。”
小六是只很通人性的鸟。
即使撤去笼子，它也绝不飞远，每天日落时分都乖乖回到房中，等候我的归来。
静止时，它就像一尊完美的瓷像。
有一天黄昏，回来时不见了它的踪影，我在塔楼上下一圈又一圈地搜寻，嘴唇都快被咬出泡来。
后来我看见它在塔楼上空盘旋，伴着不安的鸣叫。
“六儿，六儿！”我招手示意它降落，而它不予回应。
“你在喊我？”六神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他也全然没打算交代。
“不，我在喊它。”我一指青鸟。
六神抬起右手一个虚抓，青鸟便被吸到了他的手中。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给它起的什么名字？”
“小六。”我瞧出了一点端倪，他认识这只青鸟。
“小六……这名字，还不错。”
他的口气有些怪异。我抬眼，似乎捕捉到了他嘴角稍纵即逝的弧度。
“好好待它。”六神嘱咐，将小六交到我手中，旋即消失了影踪。
云归时常来探望我，我们处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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