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300公里外的福建对台广播。古阿霞一看,是收音机设定到了调幅(AM)网,误听了对岸广播。古阿霞伸舌头道歉,转移频道。素芳姨则说,下了山别说自己听过,不然得吃牢饭的。
“不晓得那指令是什么意思。”古阿霞说。
“他们有个密码本,照那个翻译才行,不然没有人知道内容;也可能这些同志的代号与密码,只是障眼法,没有任何意义。”素芳姨说。
“或许那个指令是,把某天某班火车铁轮的螺丝松开,或把某座桥的桥墩挖走一块砖,或是让某个大官的佣人买到了注射农药的菜,或者,嗯!装鬼打电话给某个升学率高的学校的校长,吓他,结果他被假牙弄得窒息死亡,反而让学生很高兴也说不定。”古阿霞说,“总之,一切装得很自然,但就有东西被破坏了。”
“还有吗?”帕吉鲁问。
“又比如,在某个大官的牛肉里塞辣椒,害他痔疮破裂。也可能让红绿灯同时变绿,两条路的来车撞一起。”
“小心间谍。”
“就在你身边。”古阿霞赶紧接下去。
“你是间谍。”
“才不是呢!我只是乱猜的。”
帕吉鲁说:“小心间谍就在你身边。你不是,妈妈也不是,只剩下我是了。所以,我知道那密码的意思。”
“那你说说看。”
“密码是?”
“我记得是二三四六五、二三四一四吧!”古阿霞下意识地转动收音机,寻找那神秘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很……想……你。”帕吉鲁说。
“那五八三六四九五五五七六呢!”古阿霞扯了一串数字。
“古……阿……霞……快……乐……点!”
“乱讲,你鬼扯,果然是专搞破坏的间谍。”
古阿霞笑了起来,果然被逗乐了。素芳姨也是,说儿子开窍了。这时候小墨汁闯进来,寻找中共频道的古阿霞差点把收音机转钮弄坏,说进来也不敲门。小墨汁说帐篷没门,怎么敲,然后爬过了挤满衣服与粮食的空间,端着那碗古阿霞煮好的乌鸦汤,说:“糟糕,外头有一百多只水鹿要抢我的汤,宇宙最厉害加三级的小墨汁,快喝。”她仰头喝完,垮下脸说好喝。
这时候赵坤爬进帐篷,身上有浓重的动物腥味,他说水鹿太多了,山头到处都是。小墨汁怪他到处尿尿,还把盐巴乱撒,水鹿才跑过来。布鲁瓦则往山谷走去,在草原与冷杉的交接处砍了枯木烧火,营火能赶走野生动物。不过他去了有些时间,素芳姨有点担心地往大力晃动的帐篷外瞧。外头被水鹿包围了,身体擦撞帐篷,警告在它们路上的障碍物。更多的水鹿聚在附近嚼带尿味的草丛,情绪贲张,只有在福利社抢着免费赠送黑松汽水的小孩才会这样。
帐篷里的黄狗斗志饱满,被帕吉鲁抱着。赵坤建议,放狗赶鹿,他在大家犹豫时,把盖在黄狗头上的衣服拿掉,还做了错误决定,把狗嘴套也拿掉,一切在帕吉鲁还没有反应前完成。
绒毛飞弹发射了。黄毛猛追,水鹿们全部散去。水鹿们没有看过猎狗,伫立在附近观察。黄狗得势,一路都是最佳的跳跃位置,它伏低的身子让肩胛骨耸出背部,扑向水鹿。天下大乱了。
大家跑去阻止黄狗,连帕吉鲁都没辙,高山空气薄,喘三口有两口没吸到肺里,人追了五圈就瘪蛋。古阿霞躲在帐篷,缩进睡袋睡觉,她不想看到那些偷摸她屁股的家伙,外头的大吵大闹,忍一下就过去,甚至帐篷被水鹿撞翻了,灯打翻了,空气中有浓浓的煤油味,她也不想出来。
清晨的温度很低,古阿霞走出帐篷,晨雾很淡,几处向风处的高山芒与草坡结了白霜,玉山小檗的红浆果裹了层白,她走到湖边,湖岸躺了四具眼睛还清澈无比的尸体。雾里有声音,很远,很断续,短的是鹿鸣,长的属熊吼。布鲁瓦从雾中走来,背后背了鹿尸。
幸好熊没有来到这战场渔翁得利。昨晚,黄狗咬死了几头鹿,现在它们的尸体躺在湖岸。一早出去巡视的布鲁瓦又找到一具鹿尸。五具尸体,在黑色板岩碎屑的湖岸一字排开。它们的伤口都在喉咙,一咬毙命。古阿霞从书上看过这是狼的咬法,布鲁瓦却反驳,这是云豹咬法。云豹懂得从树上或岩块后头伏击,咬猎物脖子,直到对方窒息。
布鲁瓦拔出番刀,割开水鹿肚子,拿出内脏。水鹿的血液已凝固,没有遍地鲜红的血腥,扯出内脏的过程发出声响,死亡腥味散开。布鲁瓦割下一小片膜亮的肝脏,犒赏自己杀猎物的勇气。
古阿霞不忍看下去,拿锅子,到湖那端,煮锅热水洗头。没得洗澡,总得洗个头才算数,况且过了白石池,将进入恶岩锐锋著名的中央山脉北二段,得背水经过没有湖泊之地。她舀了水,水池清澈,水中蠕动红虫子,泡烂的豆龙虱虫壳沉在水底。水花了很久才煮滚,她兑了些冷水,找了避风处,把头发洗干净,突然觉得有些舒爽,毛巾裹着湿发,闭眼坐在草坡上等朝阳升起来。
等待中,她为昨晚的惊吓,又流了泪。然后,有脚步声来,窸窣且迟疑,她知道是帕吉鲁来了。如果他愿意坐下来,她也许会讲出她为什么躲在楼梯小房间五年的悲伤理由。
帕吉鲁靠过来,坐下来,舔了古阿霞的泪水。
古阿霞睁开眼,她错了,发现那是小水鹿,来偷喝她的饱含盐味的泪。她看着它,那么近,濡湿的鼻孔歙阖,耳朵灵动,长长的睫毛下蹲了大眼睛,小水鹿一点胆怯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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