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雯的精神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被强烈的噪音、陌生的语言所压迫,因对命运的失望而痛楚。她前些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被无情地打破,她似乎变成了笼子里的困兽。即便困兽还有笼子可以踱步,而她连踱步的空间都没有。空间被压缩到最小,她被空间窒息着;时间又被拉成了最长,她被时间折磨着。
“可不可以让我安静一秒钟?只一秒钟?”她在气愤的时候对同牢房的女囚们吼叫。
但她们并不理会她的吼叫。她需要宁静,而她们需要宣泄。
她不愿意和她们争吵,不愿在已然无比狭小,又严重缺乏新鲜空气的牢房里,再制造火药气息。
她只好和艾米莉聊天,因为艾米莉是临时牢房里唯一可以和她用英语交流的囚犯。艾米莉四十几岁年纪,在太阳城开过一家小型超级市场。三年前因为生意萧条,她曾低价从一些西班牙裔人手里购买过食品券,然后拿到政府去换和食品券面值等价的现金,触犯了法律,在监狱里服刑了两年。她出狱之后在一家加油站找到一份做收银员的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不料三天前她又被移民局的特工抓进了监狱。
“我从三岁就到美国了,早把自己看成了美国人,我的一切都在这里。现在移民局却要把我遣送回伊朗。我在那里早没有了亲属,也不懂伊朗话,我到了那里怎么生活呢?”艾米莉愁容满面。
星期天晚餐的时候,女囚们排着队到走廊上去领自己的食品:一杯猩红的饮料,两片干面包,还有一盘黑糊糊让人难以辨清原材料的菜。这已是太阳城监狱不成文的惯例了,星期天晚餐的菜谱便是整个星期前六天剩菜的混合。
太阳城监狱属盈利性机构,它每天接受政府拨给每个囚犯的费用五十二美元,而它给囚犯准备的饭菜都是最便宜的,很少有新鲜蔬菜、水果,这样便可以减少开支,从中赚取利润。
艾米莉端起自己的饭菜之后有些怀疑地审视着,忍不住问看守菲比:
“你知道这菜里有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菲比不耐烦地挑了挑自己的眉毛,“你想吃还是不想吃?”
“当然想,”艾米莉低声说,“我已经非常饿了。”
“那你还嗦什么?还不赶快去吃?”
牢房里没有饭桌,女囚们只好坐在折叠床上,把托盘放在自己的腿上,勉强地嚼着垃圾一样的饭菜。
没有人讲话,整间牢房里似乎只能听得到电风扇转动的单调声音。
这时艾米莉突然惊叫了一声,“我吃到了猪肉!”她立刻跳起身,奔到洗手间里呕吐了起来。
伊朗人是绝不吃猪肉的。对于他们,吃猪肉就等于亵渎了神。
洗手间距离嘉雯的床铺只有几步之遥,她被艾米莉呕吐的声音刺激得恶心起来,喉咙里涌出一股酸水。她扔掉了手中的托盘,冲进洗手间,推开洗脸池旁的艾米莉,便呕吐了起来,直到吐出了胃里的苦水。
那一整夜,她都被自己的呕吐物在空气中残留的酸腐气味恶心着,被自己所置身其中的监狱生活恶心着。
她一向习惯于在黑暗中睡觉,所以在临时牢房的强烈灯光下根本无法入睡。白天和黑夜没有了区别。睡眠原本可以使身体休息,使精神暂时获得解脱,但现在连睡眠都成了奢望。她疲惫至极,连哭泣都失掉了力气。她的身体和精神所能承受的挑战几乎达到了极限。她渴望清凉和安静,渴望在黑暗中坠入梦乡。
望着眼前这八个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着同一个美国梦的女人,她不只一次地感慨命运的安排。她们中有的人来美国已经十几年,有的人只来了十几天。正如瞎子摸象,每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关于美国的片面印象,但她们却一样地被美国所排斥、所惩罚、所驱逐,不约而同地处于梦醒时分。……
梦断得克萨斯20(2)
梦断得克萨斯21(1)
嘉雯在睡梦中听到看守菲比叫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叫她去上移民局的法庭。
对比克里斯蒂高级法院的法庭,太阳城移民局的法庭要小得多,也少了很多威严气势。移民局的律师霍默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和牛仔裤,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
在进法庭前五分钟,嘉雯才知道麦克并没有接到出庭的通知。她如果推迟上庭的话,恐怕还要在监狱等几星期才有上庭的机会,因为在太阳城移民局的移民案件积压十分严重。她决定独自上庭,相信自己的英语和法律知识足以应付场面。
法官理查德是一个六十几岁的白人,有着良好的教养。
“你到我面前来。”法官理查德对嘉雯说。
嘉雯走到了他面前。
“你会说英语吗?”
“会。”
“你真的会说吗?法庭有翻译,我可以叫他出来替你翻译。”
“我不需要翻译,不过,谢谢你。”
“你是从哪一所大学毕业的?”
“我毕业于雪色佳大学。”
“从东海岸到德克萨斯,漫长的旅途,巨大的变动。我猜想你很喜欢德克萨斯,才搬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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