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林眯着眼睛打量了陈虎好一会儿,用筷子指点着说:
“陈虎,别以为我喝了你几口小酒,我就犯糊涂了。告诉你,你要再提什么黑皮本,不管你跟谁提,我立刻让你调到信访室,天天看人民来信,不许你办一件案子。”
“有那么严重?”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该作知道的,你就不要打听。你真以为我嘴馋,上你这里喝小酒来了。是方书记让我对你进行考察,看你适合不适合接我的班。”
陈虎爽朗地笑起来。
“那你这回有结论了。显然,我不适合接班,适合到信访室。”
周森林放下筷子,神色黯然地说:
“你要真调到信访室,天天读人民来信,那真是你的福分。我担心的是方书记瞄上你了,非让你接班。对你这种不会说假话,只会说实话的人,怕是祸不是福呀。”
“这好办,你在方书记那儿多多美言几句,说我不成熟,还需要锻炼,不就帮我躲过了这一场祸。”
周森林操了揉发困的眼睛。
“陈虎。你要记住我一句话,即使以后我死了,这句话你也不能忘。”
“那一定是至理名言。”
“别要贫嘴。听着,五个字——实话分批说。记住没?”
“记是好记,就是不太懂。说话还有分批的?”
“因为你说的是实话,就得分批说。一古脑地把实话说出来,别人接受不了,你想办的事情也办不成,搞不好乌纱帽还得让人摘走。实话分批说,根据当时当地的情况,根据别人的承受能力,把实话分成批量;这一批说完了,看看效果;效果好,再说一批实话;效果不好,就不说第二批,等条件成熟了再说第二批。这就叫实话分批说,是好官的当官之道。”
“我的妈呀,周局,那这实话得分多少次才能批发出去呀?”
“嗯,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把实话批发完。”
“那也太累了。”
“想省事。不信你试试,你一次把实话全说完,就会有人出来剥夺你说话的权利。那你剩下的就只能讲假话,一句实话也说不出来了。记住没,陈虎?”
“记住了。”
“你给我背三遍。不,三遍不行,记得不牢固,背八遍。”
“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
陈虎背了八遍,发现周森林脑袋仰靠在椅背上,他已经睡着了。
何可待被拘押的第三天早晨,陈虎找到了陶铁良。
“铁良,你把何可待放了。他对我还有用呢?”
陶铁良微笑说:
“你也有善心了。”
“这跟善恶没关系。何可待与一笔假美元有牵连,我要他的口供。”
“你提审他不就行了。这小子打了人,上面给我悄话,要判他两年劳教。不好放呀。”
“谁给你带活。”
“蒋局长的指示。听说是千钟坚持要送何可待劳教。”
“来头这么大?打架斗殴,一件小案子嘛,教育教育就得了吧。”
“哼,小事?我看一点都不小。小事有大文章。何启章的墓碑成了千钟的势脚石、上马石了。陈虎,这回你知道市委。市政府的水有多深了吧。”
陈虎绷着脸说:
“我不管水有多深。你把何可待给我放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不放,非要成全千钟的美梦,咱哥俩的交情就掰了。”
陶铁良掏出烟,给了陈虎一支,用打火机点燃,自己也抽上一支。
“你别着急。这事是够缺德的,要斩尽杀绝呀。何可待放了,他并没有打伤人。但阿四不能放,得留个垫背的交差。”
“你什么时候放人?”
“过两天行不行?”
“不行。今天你就给我放人。我急着要他口供。何启章保险柜里的美元假钞,只有他才能说清楚。我还担心有人杀人灭口呢。”
“好,好,你说了算。我立刻给看守所打电话。”
何可待失神落魄地走出看守所沉重的大铁门。三天没刮胡子,他看上去老了二十岁。
陈虎的切诺基停在看守所门外的停车场上,他靠着车门抽烟。见何可待出来,他招招手。
何可待走到陈虎身旁,尴尬一笑说:
“是你捞我出来的?”
“少废话,上车。我请你摄一顿。”
上了车,何可待从陈虎的烟盒抽出支烟,狠命吸了两口。
“他妈的,不让抽烟,太受罪了。”
“小心别哈死。”
“哎,我何可待是虎落平原被狗欺。”
“我看你是自找。你给你爸立那么高的碑,你向谁示威?你是对我们不满嘛!”
“我真不是对你们不满。我是给那些还在台上的贪官污吏看看,我老爸瞪着眼睛盯着他们呢。妈的,他们一块儿贪污,一块儿腐败,为什么我老爸死了,他们还狗戴帽子装得像个人似的。我是咽不下那口气。对你们反贪局,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得,陈处长,陈大哥,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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