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辈说的什么话?今天正要看您赵将军重显身手,老当益壮。”
然后刘锜又问起隔座一个将校的儿子:
“虎子长得好条汉子,又练就一身好武艺。”他亲昵地呼唤着那小伙子的小名儿,并且惋惜地说,“可惜闲了三年,叫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还提什么虎子,”那个将校气呼呼地回答,“哪个促狭鬼把他调到甘肃茶马司去干些没出息的勾当,自家算是白养了这儿子。”
把茶马司这个主管贸易机构的肥缺看成为没出息的勾当,这是军队里一部分所谓“真正的军人”的淳朴观点,别人化了大气力,钻了门路还没弄到手哩!刘锜跟着叹息了三两声,他的恰如其分的同情,表明他的思想感情仍与他们一致,这就进一步地被他们认为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
宴会的主人和宴会的主宾形成强烈的对照。
种师道一直收敛起笑容,即使对一个通家子弟情谊上应有的殷勤,即使对一个朝廷派来的钦使礼貌上应该尽到的义务,他都靳于付出。主观上只想把刘锜推得越远越好。他指挥这个宴会,好像指挥一场他不愿参加的战争一样,显得那么生硬、不自然和抵触。反之刘锜却使出了浑身解数,运用灵活多变的战术,获得越来越大的成功。
回忆是涤垢去锈的润滑油,一经注入友谊的齿轮中,就能使它重新灵活地转动。这时宴会的空气显然稠密起来,人们对他身分上的距离和礼貌上的拘谨,在不知不觉间已逐渐消泯,甚至对他的称呼也改变了几次:最初是尊敬而疏远的“天使”、“钦使”,后来变为试探性的“贤弟”、“贤侄”,最后索性不客气地直呼他的表字。做到这一步,他的工作才算成功。
刘锜的老上司赵隆追述了当年刘锜到臧征朴哥那里去当人质的往事:
“记得当年信叔(刘锜字)慷慨请行,偕同马子充(马扩字)毅然首途,”他不断地点头赞许道,“那一副勇往直前、旁若无人的气概,把朴哥派来的使者惊呆了。在此以后,朴哥不侵不扰,西边安靖,我军也得稍歇仔肩,免得厮杀,这都是信叔的大功。”
这是大家知道的往事,并且早被反复讲述过多次,现在由目击者赵隆当着当事人刘锜的面把他冒险出发到龙潭虎穴去以前的那副气概重述一次,仍然引起大家那么高的兴趣。他一说完,许多人就哄叫起来:
“干杯!干杯!”
“为信叔的英武干—杯!”
“信叔去当人质,固然胆气过人,”有谁又讨好地提起刘锜一件得意的往事,“可不要忘了那一回的‘眉心插花’,俺记得……”
“王总管那回在旁亲眼目睹,”有人嚷道,“请他来讲,才是有声有色!”
大家又一齐嚷道:
“请王总管讲!”
“且待俺干了手里的这杯再说,”偏生这个大将王禀是个慢性子的,他一定要喝干这杯酒,啃掉一只已经啃去一半的鸭腿,用手抹去留在胡子丛里的碎屑,然后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讲起来:“记得那年金明砦一战,大军失利后撤。俺和信叔奉命断后,”他看看刘锜,似乎要等待他证实后,才肯说下去。刘锜只是笑笑,众人又在旁催促,王禀这才眉飞色舞地继续下去,“眼见得敌方三员统将率领几百骑从后追来。信叔唱出‘空城计’,他骤马从隐蔽的山坡后冲出。俺紧紧护着他,为他捏把汗。只听得他高喝一声,歹徒们!有种的留下来,吃俺一个‘眉心插花’!敌将冷不防信叔这一喝,正在错愕观望之间,信叔已经飕飕两箭,连珠射出,都中了敌将的面门。第三个急忙拨转坐骑待逃。信叔骤马追上,又是一箭叫他倒撞下马来。俺在旁装出招呼后面大军的模样,大呼追杀。顷刻间,几百骑敌军逃得无影无踪。俺两个缓骑而归,还牵来一匹‘五花骥’,可惜坏了蹄子,不得驰骋。这一仗可真打得痛快淋漓!”
他的回忆博得大家的喝采声,有人高吟:
“将军三箭定天山……”
许多人接着吟道:
“壮士长歌入汉关。”
接着又是一片声的“干杯”,连得种师道冰冷的脸上也冒出一点热气。
“贤侄直是如此英勇,”他随着大伙儿举杯道,“愚叔借花献佛,也要斟此一杯,相为庆贺了。”语气之间,似乎还有些保留。
无论战争的插曲,无论和平谈判的发轫,人们都同样为它举杯欢呼,当然这些片断确乎是吸引人的,甚至也打动了平日不肯随便赞许别人的种师道。可是更重要的是宴会的本身这时已经发展到欢乐的白热化,即使没有这些故事,凭借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为它高呼干杯。刘锜紧紧抓住机会,喝干了种师道为他斟下的祝酒后,出其不意地宣布道:
“刘锜些微效劳,值不得诸公挂齿。诸公可知道……”他有意停顿一下,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番刘锜赍来官家的手诏,特旨晋升种叔为保静军节度使,这才是天大的喜讯!”
这个意外的宣布,一下子就震动了全体将领。多年来,在这支大军中荣获节度使崇衔的前后只有两人。一个是刘锜的父亲刘仲武,另一个就是眼前的种师道了。几天来,将领们纷纷在背地里猜测刘锜此来的使命,他们也曾预料到种师道升擢的可能性。但是恰巧在宴会的白热化高潮中,由天使本人宣布了这个喜讯,这却大大出于他们意外。大家又哄然地欢呼起来,一片“干杯”声一直涨溢到厅堂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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