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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里_张天翼【完结】(70)

  抽了一口烟,稍为想了一想,又抡起眼珠来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劳力者役于人,这万万少不得。难道——难道叫全世界的人都来劳心么。……”

  他告诉别人——他在一个中学演讲过这么一个问题。于是他照着那天在讲台上的姿势,并且把本地口音渗进了国语的调子:

  “凡事都有个中心,有个主脑,同国家一样。机关里呢——上面有政务官决定大事,下面有许多事务官来办事。如果大家都受了高等教育,很有智识,大家都要做政务官,这就办不通了。……所以学校当局——应该看看各个学生的天才如何。有政治的天才,有哲学或者科学的天才,当然让他升学。否则——国家花了这许多钱来培养,自己又费时间。又费精力,还是一事无成。不如趁早改途学学手艺,学学种田:我们原是以农立国的。……”

  “对,对,”华幼亭很小心的样子点着头,好像提防着怕它掉下来。“本来是的,民以食为天。”

  那个捉摸不定地摆摆手,又要去动那架电扇——不过半路里又退了回来。他显得很高兴,还有几分兴奋。把腰板贴着茶几沿,他微笑着打着手势,对他们进一步发挥着自己的见解。

  “我还深进一层——对他们讲明这个道理。”他看看梁秘书,“冰如你还记得吧?……”

  别人张张嘴还没发出声来,他赶紧把雪茄烟交给左手,让右手来对空中指点着。他说明天才分成许多部:手艺人也有做手艺的天才。这里他吸足一肺的气,把嗓子提高着来举了几个例:有做木匠的天才的就该让他学木匠。要是他有砌砖头的天才呢——当然送他去做泥水司务。他们要是升了学去受高深教育,那简直是埋没了天才,那简直是——他郑重地说了一句“木缘求鱼”。

  “至于有艺术天才的—一就有两条路:有钱升学的可以做个画家。如果担负不起教育费,那就可以当漆匠。还有那些……”

  可是高福拿了三张名片来打断了他:

  “要会老爷。”

  丁文侃皱着眉头看看那些名字,立刻忙乱了起来。他把手里的烟一摔,端起那小半杯橘子水喝干,于是很重地把玻璃杯一顿。他烦躁得连话都说得很快:

  “我怎么有工夫见他们呢,我怎么有工夫见他们呢!……连回家都不得安神!——这个小地方真是!……冰如你代我见见罢:说我不得空。……”

  那位梁秘书刚出了房门又给喊了转来。丁文侃把手举在半中腰,像宣誓就职似的。

  “呃,冰如!……不错,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哩。冰如,请你打个长途电话到部里去罢:秘书处办的那个那个——部长交下来的电报,要,要……唔,等下子!我想一想……不错,那个电报。叫他们快点个办。……请你打个电话。”

  那个似乎巴不得有点事情要他办,他搓了搓手:

  “电话马上就打?”

  秘书长幌幌手,叫别人让他想一想。他皱着眉,抡了抡眼珠子,刚才那付紧张劲儿给放松了些:

  “好,等等再打也可以。你先去会客罢。……呃,冰如!……这样罢:我看——我看——唔,电话明天打吧。那个电报是应酬电报,是吧?迟点个办倒不要紧,不过一定要叫他们办回电,不回不好意思。……”

  直到梁冰如走了之后他才安静下来,他打匣子里拿出一支烟,慢慢地用剪刀剪去头子,慢慢点着了火。他有许多事情该好好地想一想:顶好能够把那家公司的股票捞回点本钱来。他觉得只有这么着——别的一些事情也就自然办得通。他一直坐在那里,连华幼亭已经告辞了,他仍旧像陪着客似地坐在这屋子里。脑子里乱七八糟塞着许多东西——他得一件件理出来。

  “这个是教育问题啊?”他问自己。一面想到他家里这些亲人,忽然感到恶心的样子。 “总之他们都想揩我的油,想剥削我!”

  每个月他巴巴地寄钱回来开销家用,他们还不心足,一个劲儿埋怨他小器。于是他有钱总不往家里存,还不让他们知道他收入的数目。

  “他们一定在那里猜疑我,”他想。可是他们不知道他那笔钱如今落了空,只剩下京里造的那幢小洋房。“就是有动产——我也偏不分给他们一个!我偏不给!”

  他对梁冰如谈过:

  “我按月寄家用是为的父亲母亲:我对他们当然要尽一点孝道。弟弟妹妹怎么也要我养呢——他们已经长得这样大了?他们应当自立,像西洋一样,弟兄姊妹各归各。如今他们简直是——简直是——揩两老的油!”

  可是他们还有一着——他没有料到的。这天晚上,他们居然跟他谈判起来了。

  这是文侯老三开口的。他大概又在什么地方喝了点酒,眼睛红红的,唾沫星子直喷,他跟小凤子在老太太房里悄悄地商量了二十来分钟,有桩什么事把他激得动了火:

  “不行!我们一定要跟他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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