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举起佛手来闻一闻,闭着眼哈了一口气。
唐家大少奶奶好像没有听见别人的话,也没有看见别人,只是轻轻地哼着: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二少爷嘴唇发了白,变成了石头一样。他手脚发了麻,连脑子也发了麻,糊里糊涂觉得有把刀子在他太阳穴上斫着,可是并不怎么疼,只是感到了有这么回事似的。华幼亭的话声成了一根根的针——直往他心窝里刺:字音越拖得长,就刺得越深。他忽然对那位老先生嫉妒起来,怀恨起来,同时又有点儿惭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突然——十爷装着要向大嫂那里扑过去的姿势,嘴里大叫:
“怎么,怎么!”
那位大少奶奶倒在椅子上了,脸白得像石灰。
大家都奔了过去。华家两位姨太太慌脚慌手地忙着,一面求救地看看她们丈夫。华幼亭老先生可绷着脸没了主意:仿佛怪唐大少不该来这么一手——叫他家里不吉利。
唐启昆倒有办法。他嚷:
“要吃童便!要吃童便!祝寿子!赶快尿泡尿!尿泡尿!”
第二十六章
快要过年了,唐启昆二少爷一个人到省城里去,他没有带眼镜。在长途汽车上,在渡轮上——他总是小小心心地把大衣领子翻上来盖着脸,帽子也嵌得很低,提防着瞟瞟四面,怕有什么债主跟着他,耳朵边似乎还响着大太太的嚷声:
“你要逼我们老小!要逼死我们老小!皇天呀!”
只要一在自己房里,五二子就悄悄到板壁外面听着他。她还用种种的话去套小侯——问二少爷到了些什么地方。她还叫她哥哥拖小侯出去听说书的时候,就便盘问盘问那个车夫。哥哥老是没有办到,于是她到大太太跟前捣着鬼,嘴巴像雀子啄食似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
“哥哥没得良心:家里的事他全都不管!”
顶奇怪的是——大太太带着五二子常去找十爷,找华幼亭,还去找大嫂子。
这算是什么嗄,这算是?她去看大嫂子的病么?她告她儿子忤逆么?她要跟那些外人打在一伙——来对付儿子么?她动不动就哭着叫着:
“啊呀我苦啊我苦啊皇天呀!……这么一笔家私他把我败光了,要我——我我——死呀!……他容不得我们老小——我们老小——哎呀皇天呀!”
她一桩桩数着:他骗走了她许多东西,抢了她的首饰去当。并且连大嫂生病——都怪到他头上:好像她竟替“那个寡妇”抱不平似的,接着她跳了起来:
“你做的事你去担当:你欠的债你去还!……噢,你过不得关你就往省城一跑,要债主子逼死我们啊?……偏不放你走!只要你有这个本领走!”
“哼!”做儿子的咬着发了白的嘴。“你把我关起来好了!笑话!”
她老人家可斩铁截钉地宣布了她的意思,做儿子的怎么也得料理这些账:今年田上收不到租,又挪空了两千多新债。家里也得想法子过年,把茶店馆子什么的零碎账目算一算。她的首饰也得还清。不然的话——
“你不要想动一动!田你也不要想,寄在大舅舅家的东西你也不要想!——我跟大舅舅商量好了的。……我到处去告你——看你还做人!”
老二发火了。从来只放在心里的,不好意思说出来的,都一下子爆了出来:
“分明是你逼我,你逼我!我到了这个地步你还逼我!……你放到外面的有七八千,放到咸隆的五六千,你当我不晓得,你见死不救!……唉,亲生娘啊!……”
“好!好!”太太给一拳打中了要害似的——猛地冲了过来。她干巴巴的脸上竟发着油光,还有点带红色。
五二子也哭了起来。
“太太真冤枉,太太真冤枉!……这个话哪块来的嗄……”
可是突然——她爹爹狠心地给了她一个嘴巴子,她身子一倒,那边又来了一下更重的。他的拳头狠命地揍到她的头上,胸脯上,脊背上。两只脚往她身上乱踢着,她倒在地下叫着滚着。
大太太这就拿出一把大剪子,找出一根麻绳来。她跟唐启昆拼命:她硬要叫他把她自己弄死——用剪刀戳或者用绳子勒。
“我跟你到亲戚家去问,到咸隆钱庄去问一问!看我放了债没有!不然你就弄死我!去,去!去问去!我跟你去!”
做儿子的把袖子一捞,他反正已经不打算要这个面子:他不在乎:
“去就去!”
那个一愣:僵住了。于是她躺到地板上打起滚来。
“哼,这个样子!”唐启昆压着嗓子叫。
他不知道怎么办好。孙小姐似乎受了伤,在地下滚着不肯起来。孙少爷可不知道这回事似的,一天到晚不在家,到外面去看壁报,去听说书。就是老陈桂九他们也不大放心:他们那些工钱赏钱一直存在他那里——连本带利统共五百多。大太太简直成了个牢头禁子,仔细提防着怕他逃走。他什么没有了,连那付平光眼镜也给她弄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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