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铃!
白慕易站起来。
柯科长手里一封信。
这天是星期六。长官们大概想到明天有一天玩,在计划着打牌还是看电影,大家都懒懒地等吹下办公的号。柯科长交信给白慕易,那听厌了的单调号声已经逗得官长们透过一日气来,挂上他们的皮带和帽子了。
“把这封信送给这个人,”柯科长指着信封。 “送到他家里一这地方知道吧,唔?”
“知道。”
“要一张回片,唔,回片就摆在我桌上好了。”
“是。”
“就去,”柯科长带好帽,走了几步回头说。
信封上的地名白慕易怪熟悉的,那个人他也知道。是谁?是——真糟心,是——
“刘秘书培本勋启”!
第五回
走在路上,白慕易有点窘。
他脱了他那套灰衣裤和横皮带,穿上那件夹袍。那顶博士帽,又傲慢地嵌在了他后脑上。
“这个时候还要人家送信!”他埋怨地——不,与其说是埋怨,倒不如说他是有点分快活:别人多相信他!
日子慢慢短了起来,五点多钟街上路灯就亮着——像只是一种点缀:别人没注意到它们,它们也知道现在的存是不必要的似的,就磕睡地显着红光。街上的人特别多,个个都似乎有忍不住的快乐,一对一对地纵声谈笑,跨着他们的大步子。秋季大衣也上了市,在绅士们的身上飘着。
白慕易很急地走,出了汗。
“刘秘书家里……”他想。
心头有点异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还是应当感谢刘秘书,还是应当咒骂刘秘书。五舅舅的意思以为他得了这传令下士的事以后,该到刘秘书那儿去道道谢。可是他没去:说不上对刘秘书起什么反感,他只是不愿去,或者是因为去见了那姓刘的,他白慕易就丢了面子——他现在是士兵哪!
此刻可非去不可。
“真糟了心!”
在他记忆里又描出了刘秘书——小脸,小胡子,小个子。客气,请他吃甜腻腻的很厚的月饼。刘秘书把五舅和他都当朋友看。他在刘秘书房里坐过。那张软软的坐得屁股怪舒服的椅子,被他坐热过的。用个朋友和同乡的资格会过刘秘书的,现在却叫他……
“叫我送信,叫我做当差的!”
他感到吞下一块生铁似地难受。没有觉得自己在走路,仿佛是坐在什么车子上,任听给车子拖到什么地方去。
给拖到了大街上。店家门口装着的Radio在唱着猫叫似的歌——他常听见白骏的邻居孩子唱的。百货商行都挂些红红绿绿的纸条,弄些喇叭和大鼓在楼上吹打,懒懒地吹出市面上最流行的小调。
“啊呀,怎么走到花牌楼来了!”
白慕易走错了路。
想从一个小胡同转出去,可是又踌躇:他以为慢一点到刘秘书公馆里也好,不然太那个了——
“太……太……见到刘秘书说什么?”
可是无论怎么,信总要送去的。他于是仿佛举起几百斤重的石锤似的,费力地转了湾。
“刘秘书看见了我要……”
刘秘书瞧见了他定得当他下等人看待:他只不过是个送信的差人。别人得摩摩他的小胡子,眼瞧着天花板,像面前没有人站着似的。还怎么着?还用鼻音说话:
“唔唔,唔,要不要回信?”
谈到“信”,而且定得把声音拖得长长的。
那小胡子不用说当然不会向白慕易问候他的老朋友梁梅轩老先生,更不至于请他吃月饼——不,如今他家自然不会有月饼,不过总会有别的茶食:阔人家里一天到晚总有把件两件精致的糕饼:譬如就是牛皮糖罢。——那绝不会请他吃的。刘秘书忘记了白慕易是同乡,更记不起那天跟白慕易朋友似的谈过话——也许他记得,可是准要装个不相识的样子。以前的拜访像没那回事似的。
白慕易这里非常头疼起来。
“回去罢,回去叫麻子送去!”
可是脚不听话,还走着。
又转两个湾。一个会过面的大门矗在他前面。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到底走了进去。
门房还是那个四五十岁没有胡子的老头,腿有点瘸的。白慕易全身都发烫。他在考虑:还是装个架子说要会刘秘书呢,还是差人似地干干脆脆交出信来?……
那老头不认识他,问他找谁,一面打量着这个跑得脸发红的人。
白慕易毅然决然地想:
“自然不会刘秘书。”
用战栗的手拿出了信,太不顺嘴地说:
“一封信……一封信……这是……这是……柯……柯……柯科科科……”——他在肚子咒骂着这三个字的娘:真不容易说上口。
那个接着信慢慢地走。
“刘秘书在家!”白慕易想。
“要回信么?”老头站住一下。
“要的,呃,不要,只要回片。”
院子里剩了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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