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母瞧着他,想问什么。可是她觉得问了就对不大住她那姨侄似地,就老没开口。
那位少校姨侄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他抿住嘴,把眉毛扬一下又皱着。
“您那床毛毯……”
二姨母本吃力地挺直腰坐的,对方一提到这句话,她的腰就像放心了地弯了下去。
“您那床毛毯,”李益泰表示着“真没办法!”的劲儿,“我昨天连三趟,……女人们真是麻烦,委员太太更是那个。……我昨天去了三趟,她们什么箱子网篮都还没理好。我当然不好意思硬要梁委员太太给我检出来。……真是麻烦!……”
“迟几天到不要紧。”
二姨丈始终没开口,老把个令人莫测的微笑摆在嘴上——这使李益泰怪难受的。他觉得姨丈这微笑劲儿里许有点意思。他老用一双眼瞟过去又瞟过来:偶然和二姨丈的眼遇着,他就赶紧瞧到别处。
他忽然恨起自己的眼睛来——地位生得真不好!
“二姨丈近来忙吧?”李益泰像舌头上生颗疙瘩似的声音。
“唔,无所谓。”
那个把拿着雪茄的手临空提着,走到李益泰身边。
“不错,我要问你一句话。”
笑还是微笑着,不过这微笑后面还有点别的什么:使李益泰神经衰弱地感到可怕。
“袁妈对我说,”二姨丈满不在乎地, “说你那天晚上没回去,是不是的?”
“哪天晚上?”李益泰仿佛给谁打了嘴巴似的神气。
“记不起是哪天,总而言之是你从上海来,头一次到我家里来的那天。”
“唔。”
“那天你没回去,就跟施贵同睡,有没有?”
这位少校脸红得像猪肝,吞吐地说:
“哦,不错。……那天是……那天是……”
“是怎么?”还是微笑——可是太叫人难受了。
“我是……那天是……那天是这样的……我住得太远——住在下关……”
那个抽了两口烟。
“你要知道,你到这里来,下人都当你少爷看待。……你走了的时候也没告诉我你路远不好回去,而到施贵房里睡,这多扫面子!……而且……”
又抽烟,就“而且”住了。
李益泰站了起来,费力地笑着。
“我本想告诉您,想在上房歇的,后来……我觉得也没有地方睡……我觉得上房里没地方睡……我不好意思惊动长辈……”
“啊,你说一声多好呢!”
“我不知道……”
“跟厨子睡,这未免太那个了,太……”
二姨母期待地等着李益泰,她希望他拿得出更充足的理由来。
果然期待到了:李益泰试探地说了一句,可是他自己不知道这可有效果。他的是:
“我向来讲平等主义的,我以为……”
他瞧着等着二姨丈脸上的变化。
那个不表示,也不言语,只笑一笑,像说:
“这是孩子话!”
李益泰出了大门就恨恨地想:
“丢了面子!……二姨家里下回再不去了。……”
二姨丈那付不大好惹的微笑老在他眼前幌,他感到全身触了电似的。
“他是老奸巨猾!……”
干么他要丢那样的脸子?这件事是十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于是他忽然忍受不了地痛苦起来,他觉得他失掉了——或者是缺少——生命上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这说不出是什么,不全是肉体上的,也不全是精神上的。失掉了什么的这感觉,不自今日起:他从有了知识就感到了的,不过现在尖锐了点。可是他忍着,他以为将来总有一天会补起这缺了的一部份:他过去所有的日似乎都是在等着这个日子。可是——第二个“可是”一来,他又仿佛心脏上长了一颗鸡眼似地难过着:这日来得太慢了!而且或者,也许,它竟不来!
这日子会不会来到?
天知道。
李益泰把帽子一扔,问李三借两毛钱打酒喝,虽然他自己口袋里也还有钱。
这些想不明白的事还在逗他李益泰发怒。
“都是老头儿不好!”
接着想到二姨丈,白骏,卫复圭。
“卫复圭这小子,我总有一天要告他!”
把两毛钱白干灌下了肚,他要去摸索他的一线希望去了:他到白骏家。
“老骏,我有信么?”
白骏太太拿封信给他:章厅长的!
“咦,好快!”他自言自语。
用了颤颤的手拆信。
写了些什么啊,天王爷!
他眼睛发了黑。他瞧见房子里的桌凳椅子,人,壁上挂的字画,都不安地在打旋。好像要呕吐似的感觉震动了他的全身,他仿佛觉得自己被谁绑着倒挂起来了。
信上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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