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刮着东风,也是快到春天的时候,风儿明显比往常轻飘了好多好多。这样美好 的夜晚,都在炕上蒙头大睡的村人不觉不晓,惟有朝奉的女儿哑哑感觉得到。她此时正好在 自己家的磨巷里推磨。窑面的柱子上点着一个豆儿大火苗的油灯,照着她和窑里的一切。她 是推了罗,罗了再推,似不知人间有疲倦二字。这女子说来可怜,老天爷似乎为了惩治她那 生性吝啬的父亲朝奉,将这份孽障发配在她身上,一生下来便将嘴给封上,见人只能是呀呀 地乱比画。因此常被村里大小人取笑,当做是个憨痴。朝奉看她日后嫁不了个好人家,卖不 得个大价钱,也不将好食好衣给她。然而这女子却是自道不弃,心性要强,她随妈学做针线 活,鞋底纳出来跟铁打出来一般梆实,甚得村里婆娘们的夸奖。从十三岁起,她下地干活, 和男人们一样使力。就是阴雨天气也不说歇息,携着个草笼,顶着破草帽,冻得唇青面紫, 排山坡大转悠。真可谓是经风雨见世面。
这几天里,她得空便向隔墙院里疯跑,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也许这就是骚土地人天生 的灵动之处。大凡这种人都不隐匿心思, 只道是傻傻铁铁地做为,不怕邻人疑心。大害在 外多年之人,眼大心宽,对她不同于村子里人那种吆喝猪狗的态度,极是礼貌相待。她也是 心领过头,受宠若惊,即就是舍命,她也愿的。这不,哑哑现在推磨,即就是为那大害。
大害早晨去了一趟海堂家,借了队上的一斗玉米,正说发愁,却被哑哑一把接过,不言 不喘地收拾了起来。朝奉心想:大害也没喂猪,空落几斤馇皮,也算是个赚头。于是,随她 忙活去了。大害也不说过来帮手,竟自个儿在炕上睡了。只觉着这磨坊里的事情,是为女人 设下的一般。
如今说的是第二日早晨,朝奉天灰灰地醒来,穿好衣服,磨道跑了一圈,看里头已经扫 干揽净,箩滓里头也不见有馇皮,心头一发恼了。回到窑里,看哑哑正在灶头烧火,再想大 害回来那夜,让她端碗馇子,她也不说平点,只是鼓堆着装了一碗,让他至今心疼。想着便 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几脚将女儿哑哑踢倒在地,恣意踩踏。哑哑随即哭号,一时间屋里 吵闹起来,婆娘和儿子都惊醒了,头探出被窝问咋,也不说劝解。婆娘说朝奉∶“你疯了, 平白无故地大早上起来打娃做啥?”朝奉边打边朝炕上喊∶“你们这些现世饱,只知道个睡 觉睡觉,家里是啥都不放在眼里,说吃就吃说喝就喝,我操啥心你们哪里晓得?”说完又打 。
正吵喝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朝奉跑出院子,是大害棉衣钮子没扣,扒在墙头说话 。大害说∶“朝奉叔,你大早起来打娃做啥?”朝奉慌忙堆上笑脸说∶“大害你在外多年, 不晓得这女子懒得出奇哩。天大明了,不说爬起来做饭,一个劲地睡哩!”大害说∶“这怪 我,昨黑里她给我帮忙推玉米来着。”朝奉说∶“这我晓得,你那点玉米不费事,一会儿工 夫就推了。”大害说∶“也是这,我给娃两块钱,算是娃的工钱,我不能叫哑哑给我白做活 。”朝奉急忙摆手,说∶“不要不要,邻里邻居,做那点活算啥,你甭这相。”大害说∶“ 你接住吧。”说着,将二元的票子送过墙头,朝奉假意推让。大害说道∶“甭客气,这多年 我麻烦你大了。”朝奉红脸道∶“自家人咋能恁说。”大害说∶“你一会儿过来,我有话说 。”朝奉点头说好,揣进怀里,这才将心火熄下。回头吆喝哑哑∶“快做饭,还哭啥哩!” 哑哑用袖筒擦泪,忍住哭,又去灶头做饭。朝奉蹴在窑门口的板凳上,想那大害有啥话说。 越想越觉着不是事,不等饭熟,就出了窑门,朝大害那边院子走去。到大害窑门口,喊了一 声,大害忙迎出来。朝奉问∶“你做啥哩?”大害说∶“烧糊汤。”朝奉说∶“你一人忙活 个啥,一会儿过去到咱屋吃不就是了。”大害说∶“哪咋能成?以后这日子长了。先头这一 顿两顿还可以,朝后我自己就该张罗了。”说完,递给朝奉一根纸烟。朝奉说∶“我不吸。 ”大害说∶“你吸着,我烧火,咱俩说话。”朝奉接了烟,凑近油灯点着,蹲在炕棱上看灶 头的大害说啥。
《骚土》第十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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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害边烧火边说∶“朝奉叔,这多年我麻烦你的事大了。原说在矿上不回来的话,我的 桌子柜子你就使上,这一回来,过上日子,就不能缺了,你看方便的话,我今天叼空过去抬 过来。”朝奉脸色立时煞白,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半天不语。心想抵赖,却没道是大害回来 的那天夜里,碍着众人的面子应承过了。大害看朝奉不对劲,脸色跟着也变了,站起来说∶ “要么这相,我如今也没个啥,柜子你使上,桌子板凳先给我。”朝奉点头,埋头吸着纸烟 出了门。
朝奉走到村头,立在槐树底下想了半日,心头无比恼恨。只想那大害在矿上咋不让矿柱 给砸死,或是被那麻脸女人的嫖客一棒打死。如今活人返回,要他朝奉抬出这已属于了他十 年的家当,比挖他的心还要难受。正想着,哑哑呀呀地喊他。他知是叫他回去吃饭,便拖拉 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神色大不对劲。婆娘说他∶“你脸黑的恁咋,不就是哑哑将那几两 馇皮没给咱屋丢下?”朝奉撂了碗,糊汤洒一炕,眼泪迸了出来∶“你婆娘家知道个啥,家 当都让人给抬了,你还说这话!”婆娘心里立刻明白过来。这几夜,朝奉和她常说这事,一 直为此熬煎。一听这话,也愤然说道∶“没那么容易,和尚庙的钵钵,谁接住是谁的!他大 害要抬,先要把话说清,咱不能白白地给他照看了十几年的家当!”上中学的大儿子方成也 晓是啥事,骂起来∶“大害咋这么不讲道理,简直是强盗行径!”朝奉说∶“强盗不强盗, 咱得给人家,人家大害他大是高级干部,你没见这几日大队干部都舔尻子,朝大害献脸朝神 ,有你讲的啥理嘛!”二儿子连成小声强辩说∶“咱家借用人家大害的东西,按理就应还人 家大害。”朝奉跳起来一耳光打过去,气势汹汹地说∶“你说话是放屁!我使了这多年,依 你说我还得谢他,这些东西放在咱家绊手绊脚,不是你大,谁情愿这相?你个倒财子,你还 念书,我看你是越念越糊涂了!”连成放下碗,哭着背起书包,饭也不说吃,出门走了。婆 娘紧呼慢唤没叫住,看剩下的半碗饭遂叫哑哑道∶“过来,把连成这饭吃了。”哑哑忙端过 去,蹲在暗处,吃了起来。说哑哑可怜,这才是她的真可怜处,每到家人用饭毕了,她才能 吃锅底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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