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吃苦还是次要的,格木善最担心的是决堤。陈藩司答应派一名有治水经验的官员协助他,格木善盼星星盼月亮,居然盼来了北方旱鸭那朴。
“那朴,怎么派你来?”
“格木善,怎么由你镇守三水的堤坝?”
两人在京师就认识,年纪也差不多,相互直呼其名。两人都感到意外,都不是自己所希望的搭档。格木善戴着斗笠,全身沾满了泥水。他没有穿靴子,泥泞太深,靴子踏进去拔不出来。那朴也光着脚,靴子拎在手上,驼着一只鼓鼓的背囊,另一只手撑一把破油纸伞,浑身也湿透了。
格木善道:“县城在北岸,知县郝斌负责北岸的江堤,还要管全县御洪赈灾的调度。嗯,陈藩司怎么派你上南岸来?”那朴本想说陈用敷借机整他,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怎么,不欢迎?嫌我不识水性,没有治水经验?”
“哪里,哪里。”格木善尴尬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两个满洲旱鸭镇住了洪魔,你我可就要名扬天下,载入史册了。”格木善招来一个民夫,“灿仔,把斗笠给那大人,把那大人的背囊破伞靴子放进箬棚。”格木善取下民夫的斗笠给那朴戴上,“走,我带你巡堤。”
一路上随处可见民夫和绿勇,打木桩、码草包、夯实填高的堤坝。雨下得太大,许多人光膀子穿短裤干活。堤下的高处有许多灾民,有的住在临时搭建的箬棚里,有的待在外面用斗篷遮雨。格木善负责三水南岸的防汛,东西长约百里,每五里设有专人负责,日夜都有人巡堤值班。格木善指着浊流翻卷的江面:“三水三江汇合,水情险之又险,眼前这一段又是最险处。你我责任重大,李抚台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倘若大堤溃决,可就要砍脑袋。”
“我是京官,跟李大人有师生之谊,出了事你把责任推我身上,我一人担待。”
“不能出事,出了事还不是你我脑袋的安危,几个县都会淹没。那情形,比顺德倒了圩堰更惨——喂!喂!”格木善停止交谈喊道,一个扛草包的民夫站住,格木善气势汹汹叫道,“草包这么紧张,怎么不装满?偷工减料,扛回去加土!”民工扛着草包往堤下走,格木善把民夫头叫来,甩他两巴掌,骂他个狗血淋头,责令他负起责任。
格木善带那朴继续走,叹气道:“水情险急,来不得斯文,骂人打人是家常便饭。我到这时才明白李抚台在顺德圩堰,为何要杀知县耿石,不动粗镇不住邪。平时杀一个人,要报朝廷三法司秋审,抢险就像打仗,可以动用军法。大前天我就杀了一人,民夫接二连三开小差,我逮住一个斩首,叫绿勇举着竹篙枭首巡堤。嘿,比万岁爷的圣旨还管用,没人敢开溜了。”
那朴恭敬道:“兄台在堤上呆了多天,经验比愚弟丰富。愚弟该如何做?有何吩咐?”
“我们两个轮班,我夜班,你日班。该怎么做,我都要听老河工的,但大事要我们拍板。比如堤坝出现溃穴,不赶紧堵上,溃穴会越漩越大,堤坝就会溃决。堵溃穴,用土包、米包、还是豆包,最后要我们决断。”
“怎么用米包豆包?全省半数仓廪被淹,处处闹粮荒呀。”
“取土填包虽然容易,但经不起水漩;食米黄豆见水发胀,容易撑死洞穴。唉,现在人都吃不上,却要扔到水里。”
“这可太难决断了。”
“不,遇到险情,必须当机立断。还有,点水鬼下去堵穴,出了人命,官府要赡养他一家,所以水鬼也得你我来点。”
走到天色昏黑,格木善指着一个大箬棚:“这就是知府老爷和御史大人的临时府邸,上面盖了双层箬披,滴水不漏,米包豆包也放这里。肚子饿了吧?白米饭管肚子饱,我特意叫人准备了一坛米酒。菜嘛,清水煮活鱼。现在涨水,鱼都跳到堤上了。”
走近箬棚,听到噼噼啪啪的竹片声。格木善道:“堤上老鼠多,箬棚有大米和黄豆,老鼠就更多。我派了两个皂隶专门灭鼠。”进了箬棚,地上躺了几十只死鼠,一个皂隶把死鼠装进簸箕,格木善笑道:“广东人啥都吃,老鼠是他们的美味,待会儿就有人来拿。”
格木善和那朴坐在麻袋上,豆包叠起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盆鱼汤、一瓦钵酱菜。皂隶开酒坛倒了两碗酒,格木善端起粗瓷酒碗:“我先干,你酒量有限慢慢饮,吃完饭我要巡堤。”格木善一饮而尽,从皂隶手中接过一海碗米饭,狼吞虎咽,转瞬功夫就吃下肚。接下又一碗,也是唏哩哗啦吃个精光。格木善用湿漉漉的袖子抹抹嘴,站起来,“你慢慢吃,我得去巡堤。”
那朴道:“你还没喝汤,这鱼汤特鲜。”
格木善笑道:“如果喝酒饮汤时决堤,格木善的性命难保;如果我巡堤时倒堤,赔掉的或许只是顶戴。”格木善戴上斗笠,冲进大雨茫茫的夜幕。
那朴独自喝闷酒,蚊子嗡嗡地围着他盘旋叮咬。那朴噼噼啪啪打蚊子,打出一巴掌的血。那朴猛然想起李湖给他的神油,取了出来,涂抹在脸上身上,蚊子果然不像方才那么猖獗。那朴涌出一股愧意,眼前晃动着李湖的癯瘦身影和黧色的脸膛,李湖的话音在他耳际隆隆作响:“矫旨拍卖贡品,是李湖我一人干的!我为何这样,广东洪魔肆虐,生灵涂炭,你不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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