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抄家的,尤其赵堂官之流,则如狼似虎,正要饕餮一番,不过一时三刻,便差不多把个世袭数代的贾府翻一个个儿过来。
且说贾母那边也在排宴,外面之事,毫不知闻。然而瞬息之间,风狂雨骤,巨变突兀,灾难已至。
书中写贾母诸人—
正说到高兴,只听见邢夫人那边的人一直声的嚷进来道:”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鞋戴帽的强……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贾母等听着发呆。又见平儿披头散发拉着巧姐哭啼啼地来说:”不好了,我正与姐儿吃饭,只见来旺被人拴着进来说:‘姑娘快快传进去,请太太们回避,外面王爷就来查抄家产。’“于是”邢王二夫人等听得,俱魂飞天外“;于是”凤姐先前圆睁两眼听着,后来便一仰身栽倒地上死了“;于是”贾母没有听完,便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于是”一屋子人拉那个,扯这个,正闹得翻天覆地“;于是”箱开柜破,物件拎得半空“;于是”登记物件,一一造册“;于是”房地契纸,家人文书,亦俱封裹“;于是七乱八乱,只把个贾政闹得”心里刀割一般“,喃喃叫道:”完了,完了!不料我们一败涂地,如此!“由此联想到曾几何时,那贾元春—贾元妃受封省亲之时的显赫情景,可知伴君如伴虎并非一句虚言。
中国的皇帝, 岂止是老虎!老虎哪有这等的厉害!老虎—凭你什么品类老虎, 它懂得什么叫抄家吗?它知道什么是腰斩什么是大辟什么是五马分尸吗?它会说什么”大义觉迷录“吗?它想得出来灭门三族、灭门九族甚至灭门十族吗?
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未死在刀光剑影的战场,而死在帝王的屠刀之下;古来多少志士仁人,只因为皇帝的不信任、不理解甚至不耐烦,就有可能充军发配,斩首示众!
可惊可怪的是,皇权如此可怖,如此不合人道,不可思议,人们却要坚决地拥戴它、保护它。皇帝如此行事,如此不仁不义,人们还要义无反顾地效忠于他,尽忠于他。 到了临终之时,还要念念不忘,望诏谢恩。这等历史的悲剧,又是愚忠二字可以解释得清楚的吗?
天上地下西门庆
自秦以来,中国古代社会属于中央集权制的官本位的社会组织模式。所谓中央集权,指一切重要的权力和决策,集中在皇帝手里,皇权高于一切。所谓官本位,即官、吏、僧、道、士、农、工、商各个阶层,以官为尊。这一点显然和西方中世纪的情况有鲜明区别。西方中世纪,宗教地位崇高,教士身份特殊,没有哪一个世俗官吏可以说身份高于乃至贵于教士的,也没有哪一个国王可以凌驾于教皇之上的。中国的情况不一样,虽有各种宗教存在,但皇帝的地位独尊;虽不贬低和尚、道士,但官僚的地位更为显赫。所以说,中国从来不是一个宗教性国家,而是一个以皇权为中心、以等级制为基本存在方式的世俗性国家。
造成皇权独尊的条件固然很多,最基础也是最主要的,还是小农经济基础、以皇权为中心的等级制以及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儒学观念。这三者相互依存,构成中国古代特有的极具稳定性质的社会文明方式。
中国古来曾经强大,汉代可以与古罗马时代一比高下,唐代则独领*于世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与这种三位一体的文明模式有莫大的关系。
有关小农经济、等级制和儒学观念,稍后另作分析,这里只说古来中国的这种文明模式必然形成具有强烈的人身依附性质的人际关系,必然形成皇权崇拜性质的社会价值观念。 而且这种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不是被动的,常常是主动的,不是被社会所唾弃的,而是为正人君子所追求的。这就是说,追求人身依附的不仅是小人、恶人,或者各种各样的行为不轨者,而且包括社会各个阶层,包括贵族、士人、农民、商人,甚至和尚、道士和一切在世俗社会生活中追寻一席之地的人,倒是那些形形色色的不良分子常常与此背道而驰。
人身依附,无所不在。
恶人如西门庆,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超级地痞。但凡人间能有的坏事,可说无所不为。然而,没有靠山不行。而且身后的靠山一旦有个一差二错,在他这里便是地动山摇。《*词话》第17回”宇给事劾倒杨提督,李瓶儿许嫁蒋竹山“,写杨提督被参,陈亲家打发儿子儿媳来西门家躲灾避难,那西门庆往日的威风,早一阵风吹到爪哇国去了。昔日只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如今成了没头苍蝇,飞也不是,落也不是,蒙在鼓里,只是心慌。后来看到一张抄录来的东京邸报,情形更其难堪。书中写道西门庆不看万事皆休,看了身边厢只听飕的一声,魂魄不知往哪里去了。就是惊损六叶连肝肺,唬坏三毛七孔心。即忙打点金银宝玩,驮装停当,把家人来保、来旺叫到卧房中,悄悄吩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雇生口,星夜上东京打听消息,不消到尔陈亲家老爹下处,但有不好声色,取巧打点停当,速来回报“。又与了他二人二十两盘缠。绝早五更,雇脚夫起程,上东京去了,不在话下。
西门庆通一夜不曾睡着,到次日早,吩咐来昭、贲四,把花园工程止住,各项匠人都且回去,不做了。每日将大门紧闭,家下人无事亦不教往外去,随分人叫着不许开。西门庆只在房里动旦,走出来,又走进去,忧上加忧,闷上添闷,如热地蚰蜒一般,把娶李瓶儿的勾当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吴月娘见他每日在房中愁眉不展,面带忧容,便说道:”他陈亲家那边出事,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平白焦愁些什么?“西门庆道:”你妇人知道些什么?陈亲家是我的亲家,女儿、女婿两个业障,搬来咱家住着。这是一件事。平昔街坊邻居,恼咱的极多,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打看羊驹驴战。倘有小人指戳,拔树寻根,你我身家不保。“文章写得好,把个西门庆的狼狈,写得活灵活现。平日里何等霸道,此时只顾丢魂丧胆,一筹莫展。房子也不盖了,李瓶儿也不娶了,门也不出了,客也不见了。吴月娘一问,马上说出一篇大道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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