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代法理学考察,太宗“诏按其罪”是符合法制严肃性的;而张咏的意见施行,虽然破坏了法制的严肃性,却赢得了代州边境的平安,也很可能消弭了难言的不测。有意味的是,太宗接纳了他意见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士卒胁迫军侯的事件。这证明张咏的预见是准确的。
如何令军侯守法,又不至于士卒骄悍,这是一种军政紧张。处理这类事,并不容易。各类死守法条,不通权变,而又振振有词的“小清新”思维模式、行为模式,并不适合于责任伦理背景下的军政管理——既不适合古典军政,也不适合现代军政。
空白任免诏书
张咏省略陕西粮草转运,是为帝国减轻国力负担;预防意外之变,是为帝国防患未然。他少时经历过后晋、后汉、后周,对藩镇割据有感觉,读史,更让他懂得藩镇之所以割据的起因。陈桥兵变事后,他更懂得“权反在下,阴谋拥戴”的种种可能性。不久前,一个职官不大的指挥使张璘,还有逐鹿巴蜀的念头,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们又当如何?且,巴蜀史上就是一个“天府之国”,一旦割据,剑门、夔州,天险所在,地利所在,进可攻,退可守,比昔日南唐、吴越、北汉更有独立资质。张咏在替帝国谋划长治久安,所谓“社稷臣”,与寻常“循吏”“能吏”的区别在此。
太宗赞同张咏意见。于是命枢密直学士张鉴、西京作坊副使冯守规一道,前往川中。临行前,召二人到后苑,面授方略,大意要他们安排军队调动,不要让骄兵悍将擅自做主。
张鉴知道此行是个苦差,就对太宗说:“益州刚刚收复,军旅之中往往不和。如果忽然听说朝廷使者到了,又替换他们的部队,臣担心他们会有猜疑恐惧。那样将变生不测。请给我们‘安抚’的名义。”
太宗答应了他,甚至还给他们一个特权:可以随时调遣将领,重新任命。
为此,太宗给了他们空白任免诏书,让他们可以根据实际局势,填写被任免人姓名,随机颁布。
张鉴等人到成都后,王继恩不以为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他以为朝廷不一定知道他在川中的肆意放纵。他当初拥立太宗,自以为有泼天大功一件,一般人不放在眼里;但他忘记一个人情事实: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值得傲慢的理由,除非面对傲慢。当他傲慢时,他已经被人所轻鄙。
张鉴不动声色,与张咏一道,研究填写空白诏书的任免者名单,根本不向王继恩打招呼。二张一时间成为川中军政主要负责人,所有戍守、作战的派出将军名单,都出自二人之手。而王继恩麾下的使臣,也大多被遣返回京。同时还以太宗诏书的名义,督促王继恩继续“讨贼”。
王继恩这才知道大权已经旁落。
二张更从容施行安抚政策,招诱变民,安定反侧,防患未然,蜀民燥火之气渐消,脑袋可以安稳地靠在枕头上,睡个踏实觉了,史称“蜀民始奠枕矣”。“奠枕”者,安枕也。君王“奠枕”,是忠臣愿景;而庶民“奠枕”,是君王、宰臣的共同愿景。
朝廷做法开始越来越得人心。
大将宿翰从眉州引军向嘉州而来,未战,“大蜀国”嘉州知州王文操献城投降。宿翰入城,晓谕士庶。张馀出城,投奔邛州。
但在邛州,张馀势力已成强弩之末,一战,败北。张馀无所归附,辗转于邛州、嘉州之间,至道元年(995)二月,宿翰擒获张馀,将其正法,首级放入木盒中,送到成都大本营。史称“余党悉平”——但这话并不准确,直到半年多以后,还有变民藏匿山谷之中,据险顽抗,并四处剽掠。
这时已经是至道二年(996)的十一月。太宗令峰州团练使上官正、右谏议大夫雷有终,并为西川招安使,替代王继恩,要王继恩回汴梁。
平定川中,张咏功绩为最高。他主张派遣能臣入川,预防可能的兵变,更属于“拔本塞源”“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曲突徙薪”“防患于未然”的智者意见。这个意见很可能省略了一场“陈桥兵变”。
乖崖之名,聊以表德
如张齐贤一样,张咏也是一个很有故实的人物。看看他的故实,有助于理解大宋廊庙与江湖的种种生态。
张咏自号“乖崖”,为何起这么个名号?他自己说:“乖则违众,崖不利物,乖崖之名,聊以表德。”“乖”与“和”为反义,意思就是“不和”,所以有“乖离”“乖戾”之语词。“崖”,本指山崖、悬崖,引申为“傲慢而孤高”之义,汉语语词是“崖岸”。说一个人与他人交往,自以为正确,他人不正确,界限分明,标识高悬,可称“崖岸甚深”。张咏以此为号,就是看到这两种不正常的人性弱点,用以自警。但还不止于此。他甚至还有一种“我就乖!我就崖!”的意思在内。这也是古来富有独立品格的士人自我标榜或自我嘲讽的一种模式,如唐代僧人陈宝通自号“大颠和尚”,明末画家朱耷号“驴屋驴”等。
不过他性情中也确有“乖”“崖”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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