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摇了摇头,再次把写下的话全部删除。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是麦冬,你们还好吗?我马上就要死了……”
再删。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是麦冬,我很快就要到你们那边去了……”
再删。
麦冬反复地打字反复地删除,她觉得自己写下的每一句话都不合适,从开头到结尾都不对。
女孩纤细的手指最终停留在键盘上,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分明满脑子都是要说的话,但当她真要动笔开始写时,却茫然地不知该从何处落笔,这就好比你有满腔言语想要向什么人倾诉,抬头环首四顾,却猛然发现天地茫茫,自己孑然一身。
麦冬坐在椅子上,身上绑着安全带,她直直地注视着电脑屏幕,那个光标一秒一秒地闪烁。
麦冬从小到大写过很多文章,写东西一直都是她的强项,但在这姑娘从未写过遗书,更从未试过活人写遗书留给死者,地球已经消失了,她的父母家人朋友同事早就不在了,她在这里写遗书,又能留给什么人呢?
但她仍然想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
麦冬不知道唐跃和老猫是否真能让鹰号飞船成功把补给送上来,但此刻昆仑站上正在爆发沙尘暴,联络中断,即使麦冬不是专业的飞行专家,她也清楚其中的难度,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如果鹰号飞船与联合空间站交会对接失败,那么她就死定了。
麦冬得趁着自己还有一点点力气,可以完整地写完一封信时,把这件事完成。
但是写完之后,又该把这封信发往何处呢?
麦冬的目光落在控制面板上,密密麻麻的复杂按钮和开关。
用空间站上的通信系统,把这封信转化成电磁信号,发往茫茫深空中么?
就像是宇宙中最后一个人的最后一声呐喊,麦冬不知道空间站发出的电波可以传出去多远,由于星际消光效应的存在,弥漫在真空中的宇宙尘埃对电磁辐射有吸收作用,电波会随着距离的延长而加速衰减,最后衰弱到无法携带任何信息的地步。
但这个距离一定是非常非常漫长的,这一束孤独的电波,会带着女孩最后的话,在茫茫的真空中飞行亿万年。
想想就寂寞。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最寂寞,那么一定是人类发出的最后一束电波了,携带着全宇宙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从出生到消亡,奔向一个永远都没有尽头的远方。
那么把这封信留在空间站上么?
等到自己死后几年,联合空间站寿命耗尽,坠毁在大气层里,让书信随着空间站一起燃烧,化成灰烬播撒在火星广阔的平原上?
麦冬幽幽地叹了口气,抱紧了自己。
身为联合空间站中最后的一个人,她想写一封信,却不知道该把信留给谁。
宇宙虽大,却再无一处可以安放书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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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13)我在一亿公里之外遥望
没到你真正临死的时候……你永远都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发射之前,在地球的酒泉中心,唐跃这个乌鸦嘴跟麦冬说的。
麦冬当时很诚恳地点了头,虽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把这当做是前辈对自己的告诫,记在了心里。
尽管唐跃当时只是想装个逼。
此刻麦冬伸出手去,仿佛就能触摸到死亡。
金色的阳光落在女孩白皙的脸颊上,以肉眼几乎可见的速度缓缓移动,死亡原来和阳光一样沉默,一样柔软,一样无声无息。
麦冬抬头望向舷窗外,身在晶体号核心舱内,她能看到粗壮巨大的衍架从自己头顶上横穿而过,仿佛某座超级塔吊的吊臂,各种各样复杂而嶙峋的机械附着在衍架上,那些扭曲虬结的部件暴露在真空中,它们分明是二十一世纪的尖端科技,却给人一种十九世纪蒸汽机传动曲轴般的复古感。
再远处是宽阔的太阳能电池板,它们整齐地列成一排,像是古代战船上成排的巨大桨叶,跟随着阳光逐渐偏转,把巨大的影子投在洁白的舱壁上。
这里是火星联合空间站。
距离地球一亿公里。
女孩孤单地漂浮在一亿公里之外的宇宙中,她大概是人类历史上离家最远的游子,而且无家可归。
就在五天之前,她的人生还不是这样的。
麦冬今年才二十五岁,本科浙大毕业,在离开地球之前,她刚刚在中科院拿到了自己的硕士学位。
在申请读博之前,导师建议她尝试参加火星探测任务,以当前最热门的长期航天相关技术作为研究方向,并以此为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课题。随着火星探测工程的逐渐深入,长期乃至超长期航天任务中的许多问题大规模地暴露出来,并成为航天医学,生理学以及其他学科的热门研究方向。
这有些类似于上个世纪的阿波罗计划,一个耗资巨大的庞大航天计划,能带动全国乃至全世界诸多研究以及产业的进展。
生化环材四大天坑激动万分。
麦冬的研究方向是微重力密闭空间内的生态循环,这是一个牵扯颇多的课题,难度很高,但意义很重大,国内目前还没多少人做这个方向,麦冬希望自己能做出成果来。
说实话她本来没必要吃这个苦头,参加火星考察任务危险系数极高,条件艰苦,飞上太空乍看上去浪漫,但新鲜劲一过生活就极其枯燥,而且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年时间,跟坐牢似地完全脱离社会两年,对于一个年轻姑娘而言,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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