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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_金纲【三册完结】(172)

  在此之前若干年,冯道在晋王李存勖时代,做秘书。李存勖刚刚拥有了河北三镇,麾下有一位中门使认为平时陪着晋王吃吃喝喝的人太多,这几乎就等于腐败,于是请求减少一些陪吃人数。李存勖大怒,他说:“我这是为勇士们准备的饭菜,他们都是保卫国家而不怕牺牲的人。这事我也不能做主?那就让军中另外选择河北的藩帅,我自己回太原去!”于是马上召见冯道,让他起草文书诏告诸军。冯道拿起笔,但就是不下笔,做出迟疑徘徊的姿态,一个字不写。李存勖催他,他就说:“大王您刚刚平定河南河北,算是安定了天下,中门使所请求的也不是多大的过错啦!大王您不听也就算了,何必这样惊动远近呢!如果让敌人知道这事,就会说大王君臣不和,这可不利于提高威望啊!”

  在后来,柴荣时代,冯道又曾严厉劝谏柴荣不能亲征河东。

  诸如此类,可以看出,冯道不是“依违两可,无所操决”的人物。

  那为何面对后晋太祖石敬瑭,他会主动承担责任;面对后唐庄宗李存勖、后周世宗柴荣,他会恳切劝谏;而面对后晋出帝石重贵,则做不负责任的姿态呢?为何会有如此不同的表现呢?

  此即儒学所称道的“权变”。根据不同的情势做出不同的决断。石重贵时代已经将一个邦国做到了“无道”之境,在那个时候,任何正确的谏言都不会被采纳。景延广和冯玉等人的专权,甚至连老臣桑维翰都被排挤在外,冯道于是只好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再挥发能量。他能做的只有明哲保身——无道邦国中的明哲保身,是儒学肯认的重要价值观。

  石重贵王朝付出的代价已经知道了:景延广大言“十万横磨剑”,导致石重贵对契丹宣战,最后国破家亡。

  当然,按照儒学正道,他应该向石重贵提出至少三次谏议,不被采纳,可以辞职。这是“贞道”所在,“明哲保身”,按照程序,应该有这样一个环节。冯道欠缺的是这一步程序中的环节。

  后唐明宗李嗣源得到一只玉杯,上镌刻文字“传国宝万岁杯”。明宗不认识汉字,问冯道这是怎么回事。冯道说:“仁义者,帝王之宝也。故曰:‘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这一番话,李嗣源不懂,等冯道走了之后,他又问左右侍臣,侍臣为他讲述其中的含义:仁义,是帝王真正的宝物。所以儒学有话说,“皇上的位子是大宝,如何守住这个位子要靠仁义。”

  这个故实证明:冯道在辅佐帝王生涯中,推崇的是儒学之道:《大学》论“止于至善”,说帝王之“至善”“止于仁”。

  当冯道以儒学最高价值理念“仁义”来教诲皇上时,他有了“帝王之师”的身份。他正在以传统儒学的圣贤理念一点一滴地影响着这位沙陀人。传统中国,就这样在血雨腥风中,完成了一次意味深长的“民族融合”。

  狼虎丛中立身

  冯道最大的功绩是在乱世中积数十年之功,与名相李愚一起,主持校定了儒家“九经”文字,并雕版印书,史称“五代监本”。这是与后蜀刻经几乎同时的中国最早的刻印书籍,对传播儒学价值,有功。这件事在儒学史上是一件大事(在出版史上也是一件大事)。它预示着即使在乱世,也有特立独行之人为传播儒学做功德。而且越是乱世,越是道义沦丧之际,传播儒学的价值也就越为显豁。就这个意义上说,甚至可以将冯道视为五代十国那个乱世弘道第一人。

  当他积数十年之功,在做这同一件事时,必有起心发愿的逻辑起点。如果将“乱世”“儒学”“刻经”“弘道”这几个主题词推演开来,得出的结论性意见几乎有可能是震撼性的,也许会对冯道有一种颠覆性的评价。

  “乱世”之中,冯道如何发心?他一生最重要的工作是干吗?

  “儒学”在乱世,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是“儒学”而不是“法家”“墨家”“道家”?乱世中的选择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刻经”工程浩大,几代人时间滔滔不绝,这样的发心且从不中辍,改朝换代也不移易最初的发心,这一切,究竟指向何方?

  “弘道”是期望中的愿景吗?他以一种近乎隐秘的方式在乱世中传播圣贤价值观,这是留给谁的思想资源?

  当我把这些主题词连缀起来,统合考察时,我倾向于认为:冯道很可能在为中原文明的未来播下一枚道种,在乱世中埋下善因。

  如果熟悉《周易》中的“明夷”之卦,也许会惊异于冯道的努力。

  “明夷”在《周易》中,指称的是智慧的痛苦,也指智者于患难之际的处境。但正是这样的处境,所有的沉潜就有了蓄势的含义,它等义于“希望”。所以明末清初的思想者要有“明夷待访”之说:在智慧坎陷之际等待海岳明主来访。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就这样具有了“希望”与“等待”的含义。冯道,也在“希望”与“等待”中,沉潜于地狱之中,在道德沉沦的世界里,不放弃道德,做着属于自我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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