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老赵后,应该有短暂的对视或寒暄,但范质首先开腔,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老赵的谴责。史称“颇诮让”,很有点讥讽指责。他按往常官阶,仍称老赵为“太尉”而不称他为“陛下”,这就等于预先定了调子——他需要在大义面前有所坚守。
他说:“先帝养太尉如子,现在先帝身尚未冷,你怎么能做这事?”
闻听范质此言,老赵痛哭流涕。很多文献记录了老赵的哭泣:《龙川别志》说“太祖性仁厚,流涕被面”。《东都事略》说“太祖性仁厚,呜咽流涕”。《宋史》《宋史纪事本末》《续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涑水纪闻》等,无一例外地记录了这一场痛哭。
老赵的痛哭,我不怀疑他的真诚。
如果相信老赵被“阴谋拥戴”是不得已的,是如以往曾经发生过的若干“拥戴”一样,是被强迫的,就可以理解老赵痛哭的真诚。老赵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物,是宅心仁厚的人物,我不相信他会趁人孤弱而预为谋划。有一个最有力的理由:周世宗病逝时只有三十八岁。谁也不会想象他会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说世宗在世之际,老赵就开始阴结死党,预谋取代,实在不切实际,想法未免狂妄。面对圣君赵匡胤,不宜做张做势硬充大明白,好像古来君王个个皆是阴谋家。这类想象近代以来几乎成为思维定式,我不信这类思维定式是理性的。
老赵的痛哭应该是一种无限委屈中的天良发现。但他已经无力拒绝命运。
面对后周老臣范质,老赵已经泣不成声:“吾受世宗厚恩,为六军所迫,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将若之何?”
我受到世宗深厚的恩典,却被六军逼迫,一朝到了这个地步,惭愧面对天地!我将怎么办呢?
老赵没有在大军进城之际,威风凛凛地踏入金銮宝殿,而是自己来到宰执公署政事堂,“将若之何”一语,也确实是他此时此地的心境写照。那么多事情要处理,我赵匡胤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倾向于认为,这是老赵在向老范求救——老范啊,请给我一个说法……
范质等人面对这个场面,也一定在忖量进退。
军校罗彦瓌此时充当了拥戴者的全权代表。史称此人“按剑厉声向(范)质曰:‘我辈无主,今日须得天子!’”
老赵叱责罗彦瓌,但罗彦瓌不退。
范质在与罗彦瓌僵持中,并没有惧怕。按照我的想象,范质甚至没有睁眼看一眼这个粗鲁的军校。但以往的历史经验也告诉他: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于是,这位后周第一名相缓缓说道:“事已如此,也不必太仓猝。自古以来,帝王有禅位之礼,今可行也。”
赵匡胤问其详细,范质将受禅程序有详有略地讲述一遍。然后又说:“太尉既以礼受禅,则视太后如母,养少主如子,无负先帝旧恩。”
范质的话语依然充满“诮让”之讥。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范质意想不到的事:
王溥下跪了。史称“(王)溥降阶先拜”。
王溥在后周参知枢密院事,官至右仆射,是诸相之一。周世宗柴荣死后,赵匡胤势力开始坐大,史称“王溥亦阴效诚款”,也即秘密结好老赵,他甚至向老赵献奉宅园一座。他应该是“有远见”的人物。当初他在郭威帐下为从事,郭威平定河中李守贞,缴获朝中官员与叛将往来交通的文书,郭威要揪出这类两头下注的人物。就是王溥劝郭威息事宁人,争取人心。周世宗时,高平之战,举朝反对御驾亲征,只有王溥赞同,后来果然战胜。周世宗西北用兵,王溥推荐向训任主帅,又胜。种种记录表明,王溥为君王计、为社稷计、为明哲保身计,都不乏远见。他能在历史转捩点抓住稍纵即逝的机缘做出准确的决策决定。
当范质对老赵“颇诮让”之际,王溥已经暗中做出了决定:率先匍匐。这就意味着:旧朝肯认老赵为正当的第一人,不是你范质,而是我王溥。他省略了忠于前朝的价值观,却奉呈了忠于新朝的投名状。王溥一跪,在政事堂内,是有震撼力和传染性的。敢于对老赵“颇诮让”的老范一直是“且不肯拜”的,但随着王溥的一跪,就在此一时刻,范质想必也感到了危机的真切逼近。
史称在王溥之后,“质不得已,从之,遂称万岁”。范质不得已,跟从着王溥,就开始称赵匡胤“万岁”了。
事儿,就这样成了。
行禅代礼老赵登基
以后的事就是程序中的套子活儿了。
应该是在当天上午,老赵被范质等人引导到崇元殿,开始行禅代礼。因为改朝,所以有些人的“班位”有所变更,这就需要一一指画讨论,论功大小论官高低,需要重新排列,史称这个工作“至晡班定”——直到下午三点多以后才排好班位秩序。这个程序用去了五六个小时的时间。
宋人周密《癸亥杂识》“汴京宫殿”条,说到禁中有“锦庄”,前有“射垛”。说“太祖始受禅,即暂坐于此”。此地花木不修,任其自然生长,是个宫内有野趣的地方,所谓“有茅茨不剪之风”。据此记载,老赵应该在各位排列班次的闲暇到禁中花园里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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