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撰《新五代史》论及太祖此语,甚为欣赏。他说:
呜呼,大哉,何其言之简也!盖王者之兴,天下必归于一统。其可来者来之,不可者伐之;僭伪假窃,期于扫荡一平而后已。予读周世宗《征淮南诏》,怪其区区攈摭前事,务较曲直以为辞,何其小也!然世宗之英武有足喜者,岂为其辞者之过欤?
我赞同欧阳修这个意见。“王者之兴,天下必归于一统”,乃是吾土“分久必合”的大势。可以将这个意见视为“历史有机性”。老赵平生不喜欢作伪,一言既出,已经判定“江南无罪”。但“无罪”在“一统”之前,必须让位,此中大义,与最大可能争取族群之生存空间有关,故权力之合法性来源之一就是武力征服。当年柴荣讨伐南唐,下《征淮南诏》,数落南唐种种“罪恶”,包括招降纳叛、勾结契丹等等,看上去义正词严,但还是不及老赵更为恢廓真诚。当着族群命运有可能趋向“一统”之际,割据,就是“有罪”。但老赵无暇多论,但以“一家人不吃两家饭”俗俚之语解之,反而收到“棒喝”之功。这也是化解夹缠不清之大匠法门,允为老赵一赞。
欧阳修语译成白话,韵味会消减,大略为:
呜呼,说得真是大气啊!他的话说得多么简练!王者的兴起,天下是一定要归于一统的。可以招徕归附的,就招徕他们;不能招徕归附的,就讨伐他们;僭位窃取帝王称号的,定当扫荡一平而后作罢。我读周世宗的《征淮南诏》,怪他区区计较南唐以前的事,务要比较是非曲直作为托辞借口,气量多么狭小!但周世宗的英武有足可值得人赞赏的地方,也许是替他写诏书人的过错吧?
传说徐铉不死心,向老赵开讲李煜的才艺,说李煜的《秋月》诗如何如何美妙(可惜此诗今已不传)。老赵听后大笑道:“这个《秋月》不过是寒士诗,我是不作这种诗的。”徐铉不服气。说你不作这种诗,有能耐也作一首跟月亮有关的诗试试,看看可比俺家主人更棒。老赵笑笑道:
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万国明。
徐铉听罢大惊。他从这两句诗里听出了“一代英主”的襟怀,不得不拜服。老赵解释说,这不过是年轻时在各地流浪,醉卧田间,偶然所作。
宋陈岩肖《庚溪诗话》评这两句诗说:“大哉言乎,拨乱反正之心见于此诗矣!”但明胡应麟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两句诗实是“俚语偶中律耳,弹压徐鼎臣(铉),自是贵势,非以诗也”。(《诗薮》)二人所见不同,我是欣赏这两句诗的,感到就纯粹审美而言,也很壮丽,应该属于唐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评论的“雄浑”风格——“雄浑”在司空图那里居诗品第一。
又据《庚溪诗话》说,老赵微时,曾有客作《咏初日》诗,“语虽工而意浅陋”,老赵不喜欢,客人就请老赵来作。老赵应声曰: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按《庚溪诗话》的说法,宋朝“以火德王天下,及上登极,僭窃之国以次削平,混一之志,先形于言,规模宏远矣”。
老赵虽然没有答应“缓兵”,但是对待徐铉等人与没有发兵之前一样,礼数周到,温文尔雅,很友好地将他们送回金陵。
这一年,大宋攻取润州,更名为镇江军。这应该是江苏镇江得名的由来。
捌 李煜之死
老赵一句“宁不得江南,不可辄杀人”令多少史家学者为之赞叹!他还曾屡次下诏给大将曹彬,即使不得已巷战,也不能伤害李煜一家。但天命在兹,历史的神秘余数引导着大宋的将军与士兵,南唐的终结已是冥冥注定。后主的亡国之痛,也因他富有才情的词句而凝结为凄美的永恒。
历史的神秘余数
赵匡胤送走了徐铉等人,金陵之围又开始了攻城的准备。
李煜知道徐铉等人请“缓兵”无效,只好继续招募民兵,同时下令南都太守柴克贞速去接管湖州,又邀朱令赟宁肯弃湖口,也要速来救援。同时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招募民兵。
南唐的“民兵制度”别有特色。
当初,先主李昪时,曾经有过“量田”,就是农田户口的调查,以此来规定庶民的赋税和杂役。当初规定:缴纳赋税达到两缗以上者,家出一卒,这些民兵组织起来有个番号,就叫“义师”。此规定意味着缴纳赋税达不到两缗者,不用服兵役。故能够服兵役的,应该是境况较优的人家。如果两缗以上人家又有分家,分出的家庭又达到两缗,则再出一卒,番号为“新生拟军”。民间有新置物产者也出一卒,番号为“新拟军”。又有三丁抽一卒的民兵,番号为“国军”,后改为“扳山军”。地方杂牌军,统由“物力户”也即有钱的大户人家为“将校”,负责日常管理。
中主李璟时代,曾鼓励郡民端午节划舟竞渡,官方给竞赛奖金,让各郡两两比赛,最后决出冠军和最后一名。优胜者加以银碗,谓之“打标”,这些人全部登记其名。到了后主李煜时代,这些“打标”的人物,全部调来成为民兵,番号为“凌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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