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杨彦朗的“避讳”乃是他的族中父祖辈人物有名字带“石”字,属于私人之“避讳”。一般的“避讳”往往是地位、辈分较低者要对地位、辈分较高的人物名字做出“避讳”,不得妄称。但一个监军,不过相当于省军区政委之类,五代时的监军一职又往往由皇宫中的宦官充任,史称“内侍”,这位监军就是一位“内侍”。他所“避讳”之人,又是他的族人,石昂与之没有上下级关系,也没有辈分排行关系,按流俗,这类“讳”是可避可不避的。不避,也不算罪错;当然,避了,可以令关系更融洽。石昂不高兴,认为应有士子的尊严,不想向一个太监宦官讨喜,于是直趋官厅,抬着脑袋挺着胸,“仰责”这位监军道:“内侍为何以私害公!昂,姓‘石’,不姓‘右’!”
石昂这一番话,不但没有“避讳”,甚至等于直言了杨彦朗的“避讳”。
杨彦朗也不高兴,史称这位监军“拂衣起去”,一撩袖子一甩衣襟,走了,把石昂干撂在厅里。
石昂一见崩了,当时就辞了职,无官回了家。到家还对儿子说:“我本来不想在乱世做官,你看,果然被一个阉人侮辱!后世子孙要以我为戒!”
五代时期佛教盛行。石昂秉承了大唐韩愈“辟佛”的传统,身体力行,在家族中讲授儒学,不讲佛学。他的父亲死时,按流行做法要做佛事道场,但他禁止家人这么做,自己在父亲灵柩之前诵念儒学经典《尚书》,并对疑惑的人们解释说:“《尚书》是我先人愿意听到的。”
这个人物在五代时期几乎就是奇葩,但是石敬瑭喜欢,他下诏“求孝悌之士”后,朝中多人同时推荐了石昂。石敬瑭诏石昂到京师汴梁,在便殿接见了他——这对读书人而言算是一种较高规格的礼遇。石敬瑭当即就任命他为宗正丞。这个官职掌管皇亲国戚这类勋贵事务,从六品上,相当于今天的副局级;不久又提拔为宗正少卿,从四品上,已经相当于副部级。由一个读书人来管理皇室人员,可以概见石敬瑭的用心,也有推演道义风尚的念想。他不是一个颟顸之辈。
这类星星点点的“天下意识”,都是对“天下沦丧”之际的一次次提振。有此提振,令后来的大宋帝国在文化推演之际,有了一点基础性资源。譬如,后晋时开始的睢阳书院就在大宋时结出了重要的文化之果。宋初全国范围开科取士,中第者百余人,睢阳书院就贡献了一半人物。在后来的日子里,更是人才辈出,宋真宗时,范仲淹就在这里读书,后来还掌管书院,培养了一批富有道义担当的圣贤人物。到宋仁宗时,睢阳书院改为“南京国子监”,开封的学府称之为“东京国子监”,洛阳的学府则称之为“西京国子监”,这是当时大宋帝国三座最高学府。而睢阳书院的源头,在后晋。
石敬瑭的“德政”还有很多。但这些“德政”的总和,也弥补不了燕云十六州的金瓯之缺!
事实上,他割让中原领土,也给他的家族带来巨大不幸。后晋,也只传到他的继任石重贵那里,二世而亡。石敬瑭的老婆,李嗣源的女儿,史称李皇后,石敬瑭死后,又称李太后。后晋因为大将杜重威、李守贞叛变投敌,被契丹灭后,皇帝石重贵被掳往契丹黄龙府,李太后也在北迁人员之中。她在草原帝国受尽苦难。病重无医药,仰天号泣,将食指和中指戳点着空气(这个姿势叫作“戟指”)骂杜重威、李守贞说:“我死也不放过你们!”临终前,对石重贵说:“我死后,要火化,不要土葬。将我的骨灰送到范阳(今河北涿州)佛寺,不要让我做边地的孤魂野鬼啊!”李太后病逝于建州(今黑龙江吉林一带)。而石重贵则在契丹之地度过了屈辱的一生。
《旧五代史·高祖本纪》评价石敬瑭的一段文字,可称盖棺论定之说,值得录在这里:
晋祖潜跃之前沈毅而已。及其为君也,旰食宵衣,礼贤从谏,慕黄、老之教,乐清净之风,以
为衣,以麻为履,故能保其社稷,高朗令终。然而图事之初,强邻来援,契丹自兹而孔炽,黔黎由是以罹殃。迨至嗣君,兵连祸结,卒使都城失守,举族为俘。亦由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饮鸩浆而止渴,终取丧亡。谋之不臧,何至于是!傥使非由外援之力,自副皇天之命,以兹睿德,惠彼蒸民,虽未足以方驾前王,亦可谓仁慈恭俭之主也。
石敬瑭登基之前,很深沉果决。等到成为君主后,天不亮就起身,天黑了才进餐,礼贤下士,开怀纳谏。钦慕黄老哲学,喜欢清静无为之风。他的服装都是粗绸的,鞋子是麻线的,所以能够保住国家,得以善终。但他在开创事业之初,引强邻来援,契丹从此之后气焰嚣张,士庶由此而遭遇灾殃。等到嗣君登上皇位,那结果就是兵连祸结,最后使得都城失守,举族人都做了俘虏。这正是掘开大海引水来救火,哪里能逃得了被淹死的命运?喝下毒药来解渴,最后终于自取灭亡!当初谋划的不周善,后来竟严重到何种地步啊!石敬瑭假如不借助契丹,而是应和天命,凭着他这些德政德行,嘉惠士庶,即使不能跟历来的圣君相媲美,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仁慈恭俭的君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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