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鸦老者却不答话跃起挥右手去抓江朔,却忘了右手上的五把钢刃已被江朔削断了,手伸到半空见五指上光秃秃的,忙换左手去抓,却忽然手脚无力,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原来是独孤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手捏住了他背心大椎穴,老者登时手脚酸软,站不起身了。
这时江朔也走进了,看着老者的双目道:“老前辈,我不知道你双目已瞽。”江朔一是惊讶于老人是个瞎子,二来却也醒悟了为何老者在目不视物的黑林之中行动无碍,盲人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对他来说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在黑暗的松林之中全无差别。
黑鸦老者道:“我这个瞎子,不是拜你们所赐么?现在却来装什么好人?”
江朔知道他定是搞错了人了,虽然老人目不视物,他仍不失礼数,叉手道:“老前辈,你定是认错人了,我姓江名朔,表字溯之,这位妹子名唤独孤湘,我们既不是贼,也不是秃子,与老前辈更是素昧平生,从无过节。”
老者兀自怒骂道:“两个小畜生不是秃子,那便是贼秃的俗家弟子,可瞒哄不了老夫。”
独孤湘在他背后一使劲,道:“老东西说什么呢?我们可不是什么秃驴的徒弟。”
老人大椎要穴被捏,登时疼的直冒冷汗,但他嘴上不服软,道:“不是他弟子,你们为什么来破我的悬魂阵?”
江朔先前还想不通,他们困在阵中走了这么,为何老者不发难偷袭,直到湘儿上树才暴起偷袭,其实是先前杭翰误踢营火,以致老者误会他们是来破阵的。
独孤湘见老者不服,手上还要加力,江朔忙止住她,对老者仍是恭敬地说道:“老前辈,我们确非什么和尚的弟子,原来这些营火叫‘悬魂阵’,我们也是误闯进来,走了大半夜也绕不出去呢。”
老者说的是秃驴,江朔想来指的是僧人,他生性笃善好礼,便将“秃驴”改作了“和尚”,老者听后却嘿嘿冷笑道:“若非贼秃徒孙,怎么对他这般客气?连个‘秃’字也不敢讲。”他一听出江朔和独孤湘二人年纪甚小,料想不是那对头的徒儿,而是徒孙一辈了,然而要说是徒孙,江朔的武功可又太高了些,实在难以索解。
江朔道:“哎……老前辈你要我们怎么说,才能相信我们并非你的仇家?”
老者道:“那也方便,你骂十声‘贼秃’来听听。”
江朔从未骂过人,一时竟开不了口,独孤湘却道:“这有何难?‘贼秃’、‘贼秃’……”张口就来,莫说十声,连骂了二十声都不止。
老者心道:贼秃的门派规矩甚严,徒子徒孙决然不敢如此公然辱骂师尊,难道此二人真和贼秃无关?他问道:“黑林凶险,周围猎户从不进黑林,你三人却来此作甚?”
江朔道:“燕军侵入松漠,契丹人躲入千里松林之中,而我们得到消息,一支契丹人为躲避燕军精锐的截杀,躲入黑林之中,故此前来相助。”
老者摇头道:“不像,不像……”
独孤湘好奇心起,问道:“什么不像?”
老者道:“编的不像。”
独孤湘闻言又要发作,怒道:“怎么不像?”
老者道:“听你而言口音,显是汉人,却来扯什么契丹人的事……”
江朔道:“我二人确非契丹人,只是与契丹崇顺可汗相识,特来助他破燕军的。”
老者仍是摇头道:“好笑,好笑……”
独孤湘道:“怎么又好笑了?”
老者道:“燕军乃大唐兵马,你二人既是大唐汉人,不帮燕军,却来帮契丹人,岂不好笑?”
江朔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我听闻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安禄山素有反志,他先平了饶乐都督府,从投降的奚人中选拔了八千勇士编为精锐的曳落河,如今又攻契丹,如契丹战败分裂,他又可以招徕不少契丹人为其所用。安贼所为看似为国平虏实则是为了一己私利,故而我们要助契丹反抗燕军。”
老者虽居黑林之中,对契丹和燕军的军政却不甚知,听了心里踟蹰,不知真假。他沉吟片刻道:“本地契丹人知道悬魂阵的厉害,不会进林的……”
江朔道:“可能是被燕军追得紧了,避无可避才进黑林,我等寻来之时不见人马,只远远看见一堆营火,故来查探,却不想这营火古怪的很,走了半天都绕不出去。”
老者得意地道:“嘿嘿,不错,尔等小辈怎知‘悬魂阵’的厉害,我在这里住了十载,从未有进阵之人能自己走出去的。”
独孤湘却问:“这木柴看来只能烧个半日,你住了十年每日要烧多少木柴啊?”
老者笑道:“哪有这许多?我也是听到有人接近时才会点亮营火,每年可点不了几次,况且悬魂阵不过九堆营火而已,老夫以奇门遁甲之法布置,寻常人在林子里如驴拉磨,兜兜转转却走不出去。”
朔湘二人闻言都大吃一惊,他们先前都已想到世上绝无连绵不绝的营火,一定是以营火布置成一个特殊的阵势,借着林中黑暗,以营火引人错视,走不出去,只是没想到居然只有九处这么少。老者自忖奇门遁甲之法奥妙无穷,因此不怕告诉二人布阵的其实只有九处营火而已。
江朔道:“老前辈在此布阵,原来是为了躲避仇家,我等误闯才令前辈误会。”
正说话间,忽听高处一人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二位小檀越无需向此翁道歉,此翁是个偷东西的贼,他设此阵也不过为了防失窃的本主来找寻他而已。”
江朔闻言又是一惊,抬头见不远处有一个灰袍和尚双手合十立于枝梢之上,那树梢细弱,被他压得高低颤动,这僧人却站的极稳,火光映照之下见他面目端庄,是个中年高僧的模样。这僧人离得这么近,若非他开口,几人却都没有发现,可见他内力精深亦不可小觑。
老者嘿嘿笑道:“灵坦,若非这两个小儿误打误撞破了我阵,谅你也不敢进来。”
那叫灵坦的和尚合十道:“井檀越请了,多日未见,老檀越身体安泰否?”
老者仍是冷笑道:“我都被人制住啦,还安泰个甚?”
江朔却突然灵光一闪,道:“老前辈,你……你是东瀛剑客井真成的耶耶?”
第157章 南顿北渐
黑鸦老者听了疑惑道:“甚井真成?我儿子?老夫之子远在万里之外,你怎么可能认识我儿子?”
江朔问道:“老前辈是否姓井?”
老者盯着他道:“在中土,老夫确可说姓井,不过我其实不姓井……”
独孤湘道:“朔哥,你说他是那个东瀛矮冬瓜的……”她瞥了一眼老者,捂嘴笑道:“是了,是了,定是他的儿子,那日矮冬瓜也说了,他日本姓叫什么‘井上’、‘井下’还是‘井口’的……”
江朔道:“是‘井上忌寸’……”
独孤湘道:“对,对,对……井上忌寸真成!”
却听头顶树枝颤动之声忽密,又有十几个和尚到了,众僧都站在树巅,以燃烧的古树为中心围做一圈,灵坦道:“各位师弟、师侄,林火凶险,我辈先将这火灭了再说……”
一众僧人口宣佛号,齐道但听师兄、师叔吩咐。江朔抬头看时,只见灵坦从枝头跃起扑向树梢火海,他不禁惊呼了一声,却见灵坦对着近处的火焰疾出双掌,掌力到处,竟将火苗生生压了下去,灵坦在空中一旋身子,又飞去另一处树梢一踏,继而再起扑向下一处火焰,江朔不禁想到当年和独孤湘初见时她练“炎阳掌”的情景,只是当时独孤湘是要点燃炭火,而此刻灵坦是要扑灭林火。
其他僧人也依样施为,这十几人功夫有高有低,内力有强有弱,但所使都是一样的功夫,一时间十几人在如炬林火中来回飞旋,煞是好看,随着外围火焰被扑灭,众僧人已经要踏在被烟熏火燎过的树枝上才能抵达下一处燃烧之处了,这些树枝已烧的如黑炭一般,一踩就碎,但众僧人轻功具佳,在碳化的枯枝上只一点,不待树枝断折,就已飞向下一处火场了。
江朔看着他们在空中盘旋着灭火,这才后怕起来,他为求胜点燃了古树,实是鲁莽之举,若放任不管,只怕整片黑林里所有的百年、千年的古树都要葬身火海了。幸着这些位高僧为他收拾了这个烂摊子,众僧虽然单一人内力都比不过江朔,但他们一同向内运炁灭火,倒是颇具成效,眼看过不了多时,树巅之火便可尽灭了。
那老者却无心抬头观看,只是死死地盯着江朔,原来他果然是日本人,其姓“井上忌寸”乃是日本八色姓,在中国却鲜有人知,他一直以汉名“井宽仁”行走大唐江湖,忽听江朔说出他不禁双眼烁出精光,追问江朔道:“你怎知我姓?我儿真的来中土大唐了?”
江朔道:“老前辈果然是井上忌寸马驴么?”
老者纠正道:“老夫正是乃日本国正六位上朝臣井上忌寸麻吕,汉名‘井宽仁’,你快说我儿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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