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不等众人回答,自顾自又吹奏起来。这次的曲子,江朔却也知道,乃是当今圣人所作《春光好》,此笛曲流传甚广,曲调简单欢快,与当年李謩和独孤问斗笛时所奏的《凉州》实不可同日而语,但吹笛人吹奏起来,却有一种直摄人心的力量,除了江朔和独孤问,余人均面露喜色,那六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虽然不见面目,却也手脚不听使唤似的抽动起来,仿佛随时会随着笛音起舞一般。
这曲子肤浅易懂,独孤问再要以“喝破”的方式可就无用了——说破悲戚之感可以令人得到慰藉,悲情稍缓;指出欢愉之处却只能令人更加欢乐,无法禁断。
那胡商已第一个按捺不住,非但已经手之舞之,眼看就要站起身足之蹈之了,他身后二人立刻掌上用力,死死按住他的肩头,不让他起身,然而这胡商身躯胖大,膂力还真不小,两个黑衣人自己还要运功抵抗笛音的侵扰,竟然渐渐压不住那胡人了,眉心镶嵌紫色宝石的汉子喊道:“太阳、越孛,快来相助。”
少女身后面甲上镶嵌黄、红二宝的两名黑衣人见状立即上前抵住胡商后腰,但那胡商忒也的胖大了,难以通过点穴道定住他,随着笛音越来越紧,那胡人更加拼命挣扎着要起身,这汉子又喊道:“罗睺、计都,按住尊主双腿。”
那对面甲上镶嵌蓝、绿宝石的双生儿立刻跃到胡商的身前,各出一手按住他的大腿,让他起身不得,这时江朔才看清此二人的手臂如同猿猴,比寻常人长的多,人说三国时刘备手长过膝,江朔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今日才知天下真有生就此等异象之人。
四人一起发力终于按住了胡商,然而胡商脸上笑意不减,按住他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法了,且这笑容极不自然,跳动的皮肉之下却蕴含着惊恐的神色,这既喜且惧的神情实是诡异万分。
那契丹贵族亦是如此神色,笑容极其狰狞,只是他却未起身,江朔讶异于他的定力,需知方才他第一个吐血,可见内力修为而言这契丹贵族是最差的一个,当然胡商可能比他更差,但他有六人护持,自可暂保无虞,这契丹贵族只孤身一人竟然可以忍住不起身。
再看独孤问和高不危,二人仍是闭目携手而坐,面上毫无波澜,但想来内心也是翻江倒海并不似看起来这般平静。
江朔忽觉手中一滑,独孤湘竟然挣脱了他的手掌,哈哈大笑,跃起身跳起舞来,江朔心里一惊,知道在这魔音的吹送之下,一旦心防失守,跳起舞来便无法自持,除非吹笛人停口,否则就要一直舞到力竭,至死方休。
他再要抓住独孤湘已是不及,紧急关头情急生智。捡起地上两块石头互相砸击起来,江朔不通音律,两块石头砸的叮当乱响,完全不成曲调,仿佛春游欢乐的人群中冲入了一个敲锣打鼓的顽童,胡乱敲打,却也破坏了笛音营造的欢快气氛。击石之声一出,胡商和契丹贵族脸上的笑意立刻消退,独孤湘也愣在原地,不再舞蹈了。
吹笛人瞥了一眼江朔,口中曲调一变,却成了音节跳跃的《凌波曲》,《凌波曲》的曲调如踏浪凌波,跃然而行,极具节奏感,江朔不知不觉间,砸击石头的动作已与笛音合拍起来了,随着吹笛人的笛音高低起伏,便似给他伴奏一般。
待江朔惊觉之际,已随着笛音敲击了好一会儿了,再看独孤湘施展穿星步中西白虎的步法,上纵下跃地在山谷中奔驰起来。江朔忙屏息虑神,将这跃动的笛音挤出脑海,击打石头的声音又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他尤嫌不足,纵声唱起南陵时听过的乡野村人所歌的山歌哩曲,这些个曲子呕哑嘲哳不成曲调,更兼江朔拉长调门胡乱吼唱,一时竟然掩盖住了笛声,将这跃动的节奏扯的支离破碎。
独孤湘也骤然停步,却在距离江朔十几步远的地方,她望着江朔道:“朔哥儿,你走这么远做什么?”她方才心智已失,不知是自己满处飞奔之事,还道是江朔跑开了。
这时笛音又骤然止歇,江朔忙跃过去,牢牢握住独孤湘的手道:“你可不能再乱跑了。”
独孤湘迷惑的看着他道:“我没有啊……”
吹笛人却道:“江小友,你很不错,小小年纪已有此等的内力和见识……很不错……”但他面色蜡黄,毫无表情,丝毫看不出有嘉许的神色。
江朔却已知他带的是人皮面具,他曾见李珠儿带过这种面具,由此确信这吹笛人和李珠儿有莫大的关系,而他称独孤问为兄,更知他的辈分,脱口而出道:“前辈可是北溟子?”
吹笛人却不回答,只道:“独孤兄,我再吹最后一曲,请兄台品鉴。”
独孤问哼了一声道:“要还是这种孩童的嬉闹曲子,可也就不必再吹了。”
吹笛人哈哈大笑道,也不反驳,重又吹奏起来,这次却是一阙《燕歌行》的曲调,《燕歌行》创自建安三子的曹丕曹子桓,原是怨妇思秋之题,但吹笛人奏来却别有一番慷慨激昂的气势。
独孤问听了片刻便解其意,起身和着笛声踏歌曰:“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江朔对乐律没什么兴趣,听到诗词却为之一振,道:“好诗,别看这曲子有些哀婉,诗词却尽是男儿丈夫的慷慨之情。”
吹笛人笑道:“别忙,还有没完……”换了口气继续吹下去,独孤问也继续歌道:“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江朔听了,怒道:“将士苦战身死,主将却骄逸轻敌,实在可恼!”
这次吹笛人却没有答话,只是对江朔点点头,他在巉岩上踏行,独孤问也绕着巉岩踏行,二人仍是一吹一唱,独孤问歌道:“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黄何所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吹笛人在岩上踏行一圈,独孤问也是一圈,虽然圈子比他大的多,却也毫无急促之感。
江朔唏嘘道:“古来征战之苦,苦的只是百姓,但征人明知无望,却还慷慨赴死,实在令人敬佩。”
独孤问却忽然迎上来揽住了他的手,原来江朔不知不觉之间长剑出匣,一手携着湘儿,一手挈着长剑已跟着舞了一阙了。
独孤问一推一送,将江朔手中长剑重重插入土里,同时扯着嗓子嘶吼道:“
相看白刃雪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第168章 北溟现身
独孤问嘶哑的嗓音如同利刃划破布幔,随着他歌声停息,笛音也随之止歇,江朔忽觉心中一空,神志再度清明,低头看是却见地上脚步纷繁错乱,原来自己已经随着笛音舞剑踏行了无数步了,只是自己尚且不知自己手中长剑越舞越急,越舞越险,若非孤独问将他手中长剑插入土中,七星宝剑剑气四溢,难保不会伤人了。
其实单纯以内力论,江朔已在独孤问之上,但若论江湖阅历与自持力,江朔却远不如独孤问,最后一支笛曲吹奏的是《燕歌行》,此曲本是闺怨之曲,但吹笛人演奏起来却有燕赵慷慨悲歌之气,这种奇特的违逆感引的人如痴如狂,非但江朔,独孤湘、胖大胡商和众黑衣人也手牵着手奔行半晌了。
独孤问知道纯以内力难以相抗,便以星垣步脚踏紫薇星图,紫微即天宫之意思,乃天帝居所,以北极为中枢,东、西两藩如弓相合,环抱成垣。独孤问脚踏紫薇垣,如藩似壁,心智顿坚,不至被笛音所迷,又踏歌唱和,实是取巧之法,将如浪涌来的内力尽数化泄出去。因此他内力虽然不如江朔却是唯一心智清明之人。
更奇的却是那契丹人,虽然表情痛苦,但仍是端坐在侧,没有起身。
吹笛人将手中笛子随手一抛,拍拍手笑道:“独孤兄好见识啊,竟知我此曲之来源。”
江朔赞道:“爷爷所歌真是好词!”
独孤问道:“这可不是我作的词,这首《燕歌行》乃渤海高达夫所作,《燕歌行》素来都是闺怨之词,高达夫却以边塞诗入曲,别有一番意境,我记得当年老友可是既不会吹笛又不通诗词的,如今对乐律诗词竟然精研至此,老友之才实是令人佩服。”
江朔道:“高达夫是谁?此人却未听说过,是燕地的后起之秀吗?”
独孤问道:“高达夫者姓高名适字达夫,如今年齿也有四十开外了吧,开元二十二年便已入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幕府,此后却蹉跎蹭蹬,如今却赋闲在宋州,这首《燕歌行》却是他七八年前所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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