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不危道:“安中丞乃大唐北天一柱,自然不能亲身涉险,此刻还在平卢城中安坐,此番真正领军的乃是这位假充安中丞的平卢兵马使阿史那·崒干。”
皮囊里跳出来的精瘦汉子却道:“高参军,天宝元年我随安中丞入朝觐见之时,圣人已赐我‘思明’之名,那时起某便以母国史国为姓,更名为‘史思明’啦。”
高不危“哼”了一声道:“圣人赐名,好稀罕么。”
北溟子道:“哦,史思明,我听说过你。”
史思明笑嘻嘻地叉手道:“老前辈居然还听说过晚辈,晚辈实是荣幸之至啊。”
北溟子亦调笑道:“当年你和安禄山同为互市牙郎,你假称大唐皇帝又封赏,把奚人名将琐高骗到平卢,在驿馆中擒了琐高押往幽州,更将琐高手下三百奚人精锐尽数坑杀。这才得了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赏识,表为果毅都尉,与安禄山同为捉生将。没想到短短几年,都已经混到平卢兵马使啦。”
独孤湘皱眉道:“这个张守珪是怎么回事?一个假子安禄山,一个将领史思明,都是坑蒙拐骗,不正不当的骗子。”
北溟子道:“张守珪人称名将,其人自幼天资聪颖,生得高大魁伟,仪表俊堂,年轻时在西域倒也英勇善战,可惜晚年在幽州,得宠而骄,一味提拔亲信,冒领军功,为谋军功逼反了奚人、契丹两族,后又轻敌冒进,以致大败,后来么,你们也都知道了,就是靠着安禄山、史思明这两个骗子,诱杀两族名将精兵,这才转败为胜。安禄山和张守珪可谓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啊。”
独孤湘道:“原来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卑劣手段可都是跟着张守珪学来的呀,可笑圣人不知,还道这些人是北境柱石之臣呢。”
北溟子笑道:“我方才所奏高适的《燕歌行》,就是讽刺张守珪骄逸轻敌,不恤士卒,致使战事失利之故事——前面出征时阵仗有多大,后面战败输得就有多狼狈。”
江朔赞道:“这位高郎仗义执言,以诗讽刺边疆重臣,令人敬佩。”
北溟子道:“不错,需知高适曾入张守珪幕府,其才绝不在高不危、严庄之辈之下,因不屑张守珪、安禄山两代范阳节度使所为,致仕赋闲在家,至今已十年矣,这首《燕歌行》便作于高适赋闲之时。”
江朔叹道:“为了了公道正义而放弃晋升之途,高郎此举殊为难得,不知道他现居何处,我如得便定要去拜访。”
史思明笑道:“江小友,你还想着将来要去拜谒高达夫呢?今日被我曳落河大军团团围住,你道还能走脱得了么?”
众人这才警觉说话之间,高不危和史思明都已经悄悄退入曳落河军中了,面向北溟子、江朔、独孤问、独孤湘四人的当面,上千曳落河骑士已经组成了密集队形,两翼曳落河则手持强弓硬弩围在两侧,将四人包围在了垓心。
独孤湘悄声对江朔说道:“呀……朔哥哥,这下大事不好了,我看为今之计只有擒住这六个人做肉盾了。”
原来此刻曳落河将众人团团围住,六曜却因为和北溟子对峙,并未走脱,如果此刻曳落河万箭齐发,难免吧这六人也射成刺猬了。
江朔心知独孤湘说的不错,但想来这六曜功夫不弱,独孤问中毒尚未治愈,又不知北溟子是何打算,如果只是自己和独孤湘二人,恐怕难以擒住六人。
紫炁却狂笑道:“小妮子忒也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不要以为自己两个功夫不错,要和六曜交手你却还不配。”
独孤湘却捂嘴笑道:“是啊,是啊……我们确实不配与六位交手,只是也不知你们和北溟子前辈要对峙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开始日日勤学苦练提升武功,也不一定来不及。”
听她语带讥讽,紫炁切齿怒道:“小妮子胡说!”但他心中虽怒,却也不敢挪动分毫,心、眼、手仍然盯着北溟子。
不料北溟子竟然一侧身道:“好,那你就去和他们两个较量较量。”
紫炁想不到北溟子会这样说,竟然呆了一呆,高不危喊道:“李归仁,你不要中计,这老小子想跑,你六人只围住他,两个小娃娃自有我和史思明来料理。”
北溟子佯做惊讶道:“咦……高不危,你不是要我给燕军做教头么?怎又要杀我?把我杀了,谁来教燕军天车阵的阵法呢?”
高不危嘿嘿冷笑道:“今日看来,前辈是不愿意教燕军阵法的了,前辈不教燕军倒也不打紧,但前辈一直在教契丹人武功、阵法,可就成了我主的肘腋之患了。”
北溟子佯做醒悟,拖长了音道:“哦……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想着要取我性命咯?你带着带着独孤兄一起前来也是为了让他一起夹击增加胜算么?不过你怎又自己伤了他?”
高不危道:“我原道独孤问还是三十年前一样的好汉,邀他来与你再战一场,不想他已成了音痴,全无争斗之心,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留着做什么?”
北溟子叹道:“高不危,一个人怎能冷漠自私到你这样子?方才我吹奏笛曲之时,若非独孤问唱破曲意,单凭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内力都不足以压住心魔,更兼他一直牵着你的手,以内力助你,可见他还是非常顾念当年情谊的,况且你二人本以音律相交,今日又怎怪他是音痴?”
高不危被北溟子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切齿道:“多说无益,今日倒要看看你北溟子能否杀得尽四千勇士。”
北溟子仰头想了想道:“要说杀个几百人,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四千人么……人力终有尽时,就算是我,只怕也杀不了这么许多人。”他又转头望向高不危,道:“不过高不危,你又怎能保证这四千人都能死战不退?”
第175章 鹤笛鹫哨
北溟子道:“我也曾与大军交过手,一般杀个一两百人,余人也就不敢再上了。”他说杀个一两百人语气之轻描淡写,直听得人心里发颤。
史思明道:“说得不错,古来就有数十万大军几千前锋战败便全线溃败的例子,况且人都有畏死之心,虽有千万之众,但谁也不想做那个先出头的橼子。”
北溟子看着高不危道:“高不危,你又怎知手下这些武士会死战至最后一人,而不会先行溃散呢?”
高不危笑道:“这却不用北溟子担心。”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管赤褐色的笛子,这笛子和北溟子先前吹奏时所用的笛子模样相仿,也是微微弯曲,一头大一头小,并不工整,独孤湘道:“咦……高老儿,你怎么也有个歪歪扭扭的笛子,和北溟子所用差不多么,哦……我知道了,北溟子那管笛子也是你给的,我看到北溟子吹完就扔了,看来他也是嫌弃你的笛子做得不行,我看不如你把治疗蝮毒的解药拿出来,治好我爷爷,我爷爷是制笛的圣手,让他给你做几管上佳的柯亭竹笛,也免得你再丢人现眼。”
高不危也不动怒,笑道:“独孤家的小妮子就喜欢胡说八道,倒是颇有你爷爷当年的风范。我这可不是寻常的笛子,先前给北溟子所用乃是仙鹤尺骨所制,八孔七音,声如鹤唳,故名‘鹤笛’,只可惜被北溟子内力催震,已不可复奏了。”
江朔正站在方才北溟子立足的巉岩之侧,见地上赫然躺着那支白色的笛子,捡起来细看,那笛身长不足一尺,径约半寸,质地坚密,色泽白中透黄,确是一根禽鸟的骨头,禽鸟要飞翔因此骨骼轻盈,与陆上走兽之骨不同,骨壁坚薄内里中空,正好可以做笛子,江朔拿着这支骨笛反复观看,一个不小心手上微微用力,那骨笛竟然化为齑粉,从他指间洒落了一地,果然如高不危所言,这骨笛已为北溟子的内力所毁。
高不危续道:“我手中这支骨笛却是鹫鹰的尺骨所制,名为‘鹫哨’。鹫鹰栖于西昆仑吐蕃之地,以腐尸为食,鹫鹰翅中尺骨所制的骨笛比之鹤骨可就凄厉得多了。”
独孤湘问道:“这鹫骨怎是赤褐色的?难道这鹫鹰和乌鸡一样,骨头是红色的?”
北溟子饶有兴致地问道:“乌鸡是什么鸡?”
独孤湘不可思议地瞪了一眼北溟子,旋即道:“是了,北溟子你是北人,没见过乌鸡,这乌鸡产自江南西道庐陵郡太和县,这鸡可神奇了,身上羽毛是雪白的,但舌头、皮肤、骨头却是黑色的,故名乌鸡。”
高不危道:“鹫鹰的骨头却是白色的,只是制成骨笛之后不能马上使用,而要置于房柁之上,以烟气熏染数载,骨笛变为赤褐色方能使用。”
北溟子道:“高不危你随身带着这么多骨头做的笛子做什么?难道要临阵吹奏一曲《破阵乐》,为军士们壮一壮行色么?不过用这专吃死尸的鹫鹰尺骨做的笛子,不觉得晦气么?”
史思明嚷道:“高参军,你和他们说得这么详细做什么,莫不是老学究的毛病又犯了?快动手吧。”
高不危道:“好,北溟子,就请你品一品我这‘鹫哨’之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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