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湘道:“你们不是会天车阵么?怎么不布阵抵挡呢?”
涅礼苦笑道:“六曜神兵突降,我们不及布阵就已死伤大半了,等明白过来时,人手缺损大半,已无法布阵了,只能任人宰杀咯。涅礼被俘之时,身边所有人都已战死了。”
独孤湘本还怀着一丝的希望,追问之下,才知涅礼被掳无人知晓,看来是不会有援军来相救了,不禁失望地叹气道:“哎……看来今日可是陷入绝境咯。”
北溟子和江朔却早已和曳落河武士动起手来了,北溟子高呼酣战,喊道:“小妮子,别叹气啦,快来帮忙,人生不过百年,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不如多杀几个垫背。”说话间已拍死数人。
六曜见高不危催动失心武士如潮涌来,也不再上前抢攻,退到三十步之外,让武士来消耗北溟子与江朔的体力。
江朔挥动七星宝剑也斩了数人,鲜血已溅了他满身,白色袍衫都被血浸染成了红色,到了此时独孤湘也只能将惊惧之心稍稍压下,她仍是不敢贴身肉搏,只是躲在江朔身后挥动长索,以银球飞爪帮他扫清左右涌来的武士,让江朔可以专心向前冲击。
江朔仍未放弃,一手扶着独孤问,一手挥舞七星宝剑,循着哨声向高不危的方向杀去,但当面之武士已结成密集队形,又都悍不畏死向他涌来,江朔宝剑虽利却也前行的极其艰难。
北溟子虽知如今之势料难以冲出包围圈,但他功夫既高,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他一生独来独往,此刻倒对江朔、独孤湘两小倒生了亲切之情,也随着江朔、独孤湘一起行动。北溟子提醒江朔道:“江小友,如你这般猛冲猛打,只会令内力快速耗竭,学我这般打。”说着脚踏七星,不疾不徐的前进,只拍死冲到当面的武士,却不抢上邀战。
涅礼虽和北溟子、江朔的功夫无法相提并论,但他作为契丹武士中的翘楚,膂力、刀法自也不差,跟在四人身后,挥刀斩击,也杀了不少人,只是他没有内力支撑,砍杀了一阵便已气喘吁吁、手脚酸麻了,但他也知道一旦和四人走散,只怕立刻要被斩为肉泥,这才咬牙勉力坚持跟在四人身后。
虽然身陷重围,但北溟子和江朔内力悠长,以北溟子传授之法,离力竭可还差的远,北溟子边打边行,拍在人脑之上,直如击缶,他和着颅骨破碎的恐怖拍子,高歌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听了北溟子的慷慨悲歌,江朔虽只是一个少年,不可能理解“生年不满百”之愁,但也能感受到诗歌中的通达畅快之情,不禁赞道:“北溟子前辈此诗做的妙啊,既嘲笑吝啬爱财的庸人,又驳斥了企慕神仙的愚夫,不亦快哉!我们今日就酣畅一战,不必待来兹了。”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我做的诗,此亦汉朝文人所做五言古诗,只是《乐府》收集于汉武帝鼎盛之世,曲辞皆慷慨豪迈,此诗却作于汉末乱世,却难得能于苦闷中行乐,于无望中旷达,此放荡不羁之意,可不正合了我们今日的处境么?”
独孤问伏在江朔肩头,语气虚弱地道:“北溟子,三十二年未见,比起你的武功大进,汉学的进步更令老夫惊诧。”
北溟子边打边道:“我本非汉人仕子,但自从三十多年前为慧能大师点化,方知文气才是汉人侠客之道的根本,这三十年间我自学汉学,遍览诗文、乐律,自觉武功可又上了一阶啦。”
独孤湘道:“你没有师父的么?武功能自悟已是匪夷所思,这读书也是可以自悟的么?”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我自悟武功之时,大字不识一个,连本武功秘籍都没见过,相比之下,汉人文学有浩如烟海的文字记载,学起来可不轻松的多么?却又要什么师父?”
独孤问轻声赞叹道:“北溟子你心性聪明如斯,可说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了。”
独孤湘也跟着叹道:“可惜北溟子你一代雄才,却要葬身于此,好不可惜。”其实她说是替北溟子可惜,心里想的却是我这一样聪颖的朔哥儿也要命丧今日了,不觉流下泪来。
北溟子道:“我一生了无牵绊,所惜者一生未逢敌手而已,除此之外更无记挂,今日就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你们两个小娃娃么……哎……要我说,你和你的小情郎两个死在一起,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啦。”
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不禁脸红,独孤湘恼道:“老前辈你怎么也为老不尊起来了?”只是她嘴上着恼,心中却不禁生出一丝甜蜜,再看江朔也正回头望着她,亦是满目含情。
北溟子、独孤问、涅礼都是过来人,见两小如此扭捏之态,不禁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此刻竟然丝毫没有深陷重围的绝望情绪,外围的六曜和高不危都不禁为他们的豪情所慑,虽已将他们团团围困却仍然心中戒惧的很。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呜呜”的螺号之声,紧接着数声鸣镝声响,谷外喊杀声骤起。
涅礼面露喜色道:“别管高不危了,快向谷外冲!”
只是此刻众人被团团围住,此前冲杀了满天,闹了个蒙灯转向,哪儿还知道谷口在哪里?北溟子纵身跃在一块岩石之上,四下张望,却立刻引来无数弩箭的攒射,他随手拨打箭矢立刻又落回地面,向左一指道:“往这儿走,外面来了无数契丹骑兵。”
第180章 老马识途
独孤湘喜道:“契丹大军真的来了?大夷离堇,原来你还是留了一手啊。”
涅礼皱眉道:“真不是我安排的伏兵,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北溟子道:“管他呢,来了可真不少,我们先杀出去再说!”
独孤问却多一分谨慎,问道:“北溟子,你确定来的是契丹人么?”
涅礼抢先答道:“定是契丹骑兵,你们听,这螺号是白海螺所发,乃契丹军队集结之号。”
涅礼说话之时,众人已一齐动手向着契丹骑兵冲来的方向杀了过去,独孤湘眼看来了援兵,不禁放心不少,好奇心又复炽盛起来,边打边问涅礼道:“松漠又不靠海,怎么会用白海螺做军队调度之用?”
涅礼得知契丹骑兵杀来,也大为振奋,挥刀猛砍,砍翻了几个曳落河武士,答道:“这白海螺莫说松漠没有,就是大唐也少见,白海螺不产于大唐海疆,乃是西域天竺国的特产,原是释家的法器。”
独孤湘跟在江朔身后舞动长索,砸倒数人,道:“哦,哦……大吹法螺说的就是这个吧?”
时人说“大吹法螺”有空口说大话之意,涅礼听了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法螺,白螺不见于松漠,因此我们用来做行军之军号,不用担心与其他乐器混淆。”
独孤湘听那螺号发出“呜、呜”之声,虽然沉闷,却雄浑远逝,如同夏日天边翻滚的闷雷,果然独特,与此前听过的所有乐器都不相同。
独孤问最好音律,尤善制乐器,听了白螺号之声,原本委顿不堪的精神也是一振,道:“这法螺还真是有趣的紧,如海之深阔,如能上手把玩一番,虽死不憾矣。”
独孤湘道:“爷爷,你可别瞎说,这法螺有什么好稀罕的,等你身子大安了,我去天竺庙里给你偷十个八个的来耍。”
独孤问笑骂道:“你也不说买十个八个的给我,却要去偷,忒也的不心诚了。”
五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向着契丹骑军方向杀去,简直不似身陷数千人的包围圈中,而是在郊游踏青一般,高不危和六曜竟也没有追上来堵截,相反高不危的笛声已被白螺号的呜咽声压制的几不可闻了。
五人又冲杀了一阵,但见前方曳落河武士一阵大乱,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开,李怀秀一马当先冲了进来,他身后的骑兵向左右两翼展开,这些契丹武士不少人还穿戴着曳落河的黑色装备,但没戴兜鍪和面甲,又在黑甲外罩了各色袍子,以示和燕军的区别,众契丹武士策马绕过五人,在马上挥刀不断砍杀,在众人身边清出一个大圈。
五人得以脱离战斗,江朔忙扶着独孤问盘腿坐下,以内力助他强固心脉,北溟子也就地坐下,闭目调息。
独孤湘喜道:“怀秀大哥,你怎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却又哪里来的这么多军马?”
李怀秀笑道:“是溯之兄弟的龙驹,玉顶干草黄带我们来的。”
江朔这才想起他和独孤湘在谷口见了守谷口的武士,就跃下马来,此后一路入谷,经历种种奇遇,可把两匹马都给忘了,想来是两匹马见曳落河大军涌入谷来,便自跑了,二马都是千里良驹,曳落河自然追不上,料想两匹马而已,也没有在意,岂料老马识途,玉顶干草黄又寻回到了李怀秀军中。
这时塔里古也冲入阵中,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玉顶干草黄和桃花叱拨二马,接过李怀秀的话头道:“我们本已转移营地,这龙骧天马也真神,还能找到我们,二马来时鞍韂上还插了几支箭呢,万幸都没有受伤,二马极具灵性,用嘴扯着我们回到此地,远远见到这么多曳落河武士聚集于此,我们就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汗召来附近埋伏的迭剌部勇士,并楮特、突吕不、突举能召集到的人手,由于时间紧迫,只凑了二万余人,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才发起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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