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听了一愣,独孤问和李珠儿却已经笑出了声,独孤问喝道:“胡说!”
独孤湘道:“笑什么?笑什么?我说的很可笑么?”
独孤问道:“儿子长得像父亲那是常有之事,但要说长得一模一样却是绝无可能。”
独孤湘不服气地噘着嘴道:“那父子长得相像总比返老还童靠谱吧?除此之外还能何解释?”她转过头来看着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李珠儿虽然性格冷淡,但此刻也不禁忍俊不禁,道:“人就在这儿,你自己问他不就好了?”
独孤湘转头再看空空儿,空空儿却挠挠头道:“我到忘了,独孤老友你是见过我样貌的,我原道这三十年过去了,你早就忘记了。”
独孤问虚弱地一笑,道:“三十年足以冲淡对大部分人的记忆,不过么,北溟子你可是吃了相貌的亏,长相平平的人最易泯然众人,不要说三十年,三年便不见记不得了,而长相奇俊和奇丑的人却令人难以忘记,我前面之所以犹豫,并非没有认出你的相貌,而是对你不老反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空空儿哈哈大笑道:“那我是太俊呢?还是太丑呢?”
独孤问道:“当年北溟子就是武林闻名的美男子,就因为长相太过俊美才常常带着人 皮面具遮挡颜面。”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北溟子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戴的人 皮面具,那珠儿姊姊呢?也是因为相貌的缘故才戴面具的么?想到此处,不禁又向李珠儿望了一眼,李珠儿却没有看他,难得饶有趣味地关注着空空儿和湘儿的对话。
独孤湘瞪大了眼睛,道:“你,你真是北溟子前辈?”
空空儿此刻也不再隐瞒,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北溟子。”
独孤湘凑近了他仔细观瞧,道:“啧啧啧……这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你是七十好几的人啦……”
北溟子笑道:“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也瞧不出来。”
独孤湘道:“前一日松漠山谷中的北溟子也是你?”
北溟子笑道:“自然是我。”
独孤湘道:“不对,不对,那日的北溟子有胡须,也不是你这个声音。”她凝神细想道:“那日北溟子的嗓音虽然听起来也很年轻,但瓮声瓮气的,和今日你的声线颇不相同。”独孤家是音律世家,独孤湘对人的声线自然也尤为敏感,决计不会听错。
北溟子掏出一个人 皮面具罩在脸上,原来是蜡黄的面皮上粘着胡须,却不是他自有的,他又开口道:“你听到的可是这样的声音?”
独孤湘道:“对对,就是这嗓音,原来你会变音!”
北溟子又摘下面具,对着独孤湘道:“现在你相信了吧?”只见他说话之时,口唇不动,言语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独孤湘抚掌笑道:“原来你会腹语!”
北溟子笑道:“腹语之事雕虫小技,稍有内功根基之人均可修习,小妮子要学,来日我教你。”
独孤湘闻言大喜,她虽出自武学名门,但生性懒惰不喜习武,只对飞燕穿星步、月影素寒流这样的‘好玩’武功才有兴趣,如祖传炎阳掌、劈空劲之类的硬功夫,只有几日的热度,新鲜劲一过就再不想学了。今日听北溟子要教她腹语之术,却是好玩之事,因此满脸堆笑,满口应承。
独孤问知北溟子其人虽然生性古怪,喜怒无常,但却绝非恶人,看来他和湘儿颇投脾气,心中甚是欣慰,要知得北溟子许诺传授,哪怕是这腹语之术,只怕也暗藏着什么高深的功夫,学之必定受益无穷。
江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前辈那日说自己只有两个徒弟,我还道是除去了尹子奇。原来却是除去了自己。”
北溟子笑着摇手道:“不然,不然,确实是去除了尹子奇,尹子奇已被我革出师门,再不算我的徒弟,我之弟子,唯有空空儿和李珠儿二人。”
独孤湘奇道:“空空儿不就是北溟子么?”
北溟子道:“非也,非也……三十二年前,我于慧能大师处作偈轮道,哦……你们可能不知道此事……”
独孤湘却道:“知道,知道……”
北溟子奇道:“你们怎会知道?”
江朔道:“那日前辈与慧能大师论道之时,其实还有一人……”独孤湘却打断他道:“我来说,我来说!”说着叽叽喳喳把他们如何在黑林中遇到井宽仁,如何遇到神会大师及众弟子,井宽仁又如何讲出在南少林偷学之时,最后说到井宽仁目睹北溟子与慧能大师三偈斗法,慧能圆寂的种种故事。
北溟子听后,长叹一声,道:“我只道当日之事只有我和大师二人而已,不想却还藏有第三双耳目。不过如此一来,和你们解释起来可就省力的多了。”
独孤湘喘着气道:“你是省力啦,我可讲得累死啦。”
李珠儿淡淡道:“可没人逼你讲。”不过她这揶揄之中,却少了平素的冷漠气息,倒似在戏谑调侃。
北溟子道:“那日与慧能大师论道之后,我似是懂了,可又不全懂,思前想后,原来是我缺了个徒弟。”
独孤湘奇道:“怎是缺了个徒弟?怎么也得是缺了个师父才对么。”
北溟子道:“就是缺了个徒弟,所谓教学相长,慧能之所以为慧能,就是因为他门下弟子众多,他在教授弟子之时,不知不觉自己的体悟也上升了一层。”
独孤问点头道:“这一说也有道理。”
独孤湘道:“哦,然后你就找了珠儿姊姊做弟子。”
北溟子笑道:“三十二年前,珠儿的娘亲可都还没成年呢。”
独孤湘道:“那你还有个弟子?”
北溟子道:“当时我自视甚高,只觉天下无人配做我的弟子,因此我就自己给我自己做弟子!”
江朔、独孤湘、独孤问都一起惊呼:“甚么!”
第197章 自为师徒
北溟子道:“我当时想,既然我可以一步踏七星,一招化七式,为何不能一人而化作师徒二人呢?”
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面面相觑,心道这位北溟子前辈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实在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北溟子道:“彼时我已观读了数部佛经,对佛学已有所悟,从《大智度论》卷四十六中‘何等为空空,一切法空,是空亦空,是名空空’之语,演化出‘空空儿’这个徒弟,这个名字其实也就暗喻了‘空空儿’本无其人,乃我所杜撰。”
江朔道:“难怪那日在雒阳,你说空空儿的名字是北溟子赐名,倒也不是虚言。”
独孤问道:“北溟子本非汉人,‘北溟子’之名出自道家庄子《逍遥游》,‘空空儿’之名则出自佛经,汉家三教之妙蒂已得其二矣。”《大智度论》虽是天竺龙树菩萨所著,但经过历代汉族释家译经解经,其实早已化为汉学,因此独孤问称道、释皆为汉学,三教还有一家就是儒家了,儒家乃书生经世之学问,北溟子自然不屑学习。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独孤老友知我甚深,老夫习武从不学别家的武功秘籍,而是通读各类文章典籍,得其文化之妙,再学武艺不过是汉学之末流,可不信手拈来么?”
他说话极是倨傲,全不将天下武林门派放在眼里,但他又称自己武学不过是汉学末流,极是谦恭甚至可说谦卑,独孤湘不禁偷笑问江朔道:“北溟子目中无人,藐视群雄,却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汉学推崇有加,又谦逊无比,这却是何道理?”
江朔道:“这正是北溟前辈真性情之处,他自负天才是真,对我汉人之学的尊重却也是发自真心。”
独孤湘却道:“读书还能悟出什么高深的武功,这我可不太信。”
独孤问对独孤湘笑谑道:“像你这般不学无术的小妮子,自然是无法领悟汉学博大精深之妙,你什么时候和朔儿一样沉下心来,才能学有所成。”
江朔却道:“看书能否领悟武功我可不知道,但书、画、舞,其理确实是都与剑法相通,只要练到极致,演化出一套拳脚功夫、刀剑武术的功夫,可说不稀奇。”他自己从张旭草书,吴道子画壁,裴旻舞剑三项绝技中悟出了不少剑法之妙,用于实战竟然无往不利,故有此说。
北溟子继续道:“我便以空空儿为徒,将自己所创内外功夫都毫无保留地,原原本本地尽数教授于他,这空空儿生性聪颖,又与我心意最是相通,任何功夫都是一学就会。”
独孤湘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可不是毫无保留,尽数传授么?可不是心意相通,一学就会么?这空空儿就是北溟子自己,自己教自己还有不会的么?”
北溟子不理睬湘儿插科打诨,续道:“但空空儿这徒弟,也最是犀利难缠,不放过任何一处疑惑不明之处,只要有不明白的地方空空儿一定刨根问底,绝不让我糊弄过去。”
独孤湘更乐,道:“若空空儿不知道的,北溟子自然也不知道。反之,如果北溟子知道,空空儿却也不需要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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