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江朔也来不及同任何人打招呼,远远地跟在安庆宗后面,随着他一齐向山中僻远处行去。
他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只是远远随堕在安庆绪后面,这辋川别业范围极大,林木茂密,房屋只是零星点缀,安庆绪左绕右绕,还在辋川之中,只是此地附近既无屋舍也没什么闲散的游客靠近。
安庆绪终于钻入一座小竹林,江朔悄悄接近,竹竿纤细不好藏身,他只能远远躲在一块岩石之后,好在他有玉诀神功,离得虽远,却也能听清。
却见安庆绪正道:“这王维小老儿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欲除之,不过有江朔和神会等人在侧,我不得其便动手。”
安庆绪虽然比江朔大了几岁,但他和江朔一样,差不多还是个少年,只是安庆宗这两年已颇有乃父安禄山的风范,生得体型魁梧,从江朔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见不到对话之人的一片衣角,看来他对话之人身材瘦小,是以被他整个身子挡住了。
却听安庆绪对面那人道:“你阿爷让你回去,叫你不要上蹿下跳,老去招惹那些朝中官员,若老家伙们去圣人那边嚼舌根,可也麻烦的很。”
江朔听了浑身一震,这声音……是李珠儿没错,他嘴边“珠儿姊姊!”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强自忍住了。
江朔稍微挪动身子,从石头另一侧探身远远望去,果见与安庆绪相对而立的是一个黑袍少女,她身穿黑色胡服显得极为干练,往脸上、手上看,却是肌肤胜雪,正是契丹少女李珠儿。
只听安庆绪道:“谅他们也不敢,父帅不是还在御泉陪王伴驾么?我听说凡事上书诋毁父帅的,圣人都亲自捆了送到阿爷面前,圣眷如此,谁还敢说他坏话?”
李珠儿冷冷地道:“那也不是你胡闹的理由,你看庆宗,这些年在两京结交了这么多文士。”
安庆绪不屑地道:“阿兄实爱文艺,他结交的多是诗、书、画的大家,真要经略天下,这些文士却是百无一用。”
李珠儿打断道:“谁说无用?所谓逆取顺守,若安帅以雷霆之势横扫中原,这些深孚人望的名士可就大有用处了。”
安庆绪仍有颇多不满,却终究没有说,调笑道:“珠儿,父帅让你来,不是来监视我弟兄的吧?”
李珠儿不为所动,仍是冷冷地道:“一早就说了,你阿爷让你回去。”
安庆绪道:“回范阳,还是回御泉?”
李珠儿道:“自然是回范阳,你们兄弟二人和安帅此刻相距离不到百里,若有仇家同时发难,安家却托付何人?还是是要小心为上,让你快回去守着。”
安庆绪歪歪嘴,道:“范阳不是还有三公子庆和么?我和阿兄死了,段氏那贱人不是正好得意?”
李珠儿啐了一口,道:“尽胡说,你的雄心抱负都不要了么?只知道和阿爷拌嘴。”
安庆绪这才吐吐舌头道:“好啦,珠儿,我知道了,我可不是当真的,只是调侃一下段氏那对贱母子。”
李珠儿道:“你就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了,快依令速回范阳……”
安庆绪点点头道:“那我便去了,珠儿,你要照顾好我阿兄。”语毕,安庆绪也不回返与别人道别,便钻入林中。
竹林摇曳之声渐渐止息额,看来安庆绪已去的远了。李珠儿却仍站在林中空地等了片刻,朗声道:“别藏了,人都走远了,快出来吧……”
第356章 禁中密闻
原来李珠儿早已发现了江朔,只等安庆绪离开后,才叫他出来相见。江朔从石后转出,对李珠儿道:“珠儿姊姊好就不见,你可还好吗?”
李珠儿淡淡一笑,道:“我是安家的婢子,可不就是给人家使唤么?有什么好不好地。”
江朔道:“哦,原来姊姊是随着安贼到西京来了,他耽在西京,姊姊自然也不得脱身了。”
李珠儿一拉江朔,在两块石头上坐了,对江朔道:“安禄山去岁夏季奉诏到长安,为的是商议西面对吐蕃的战事,不过么,安禄山可狡猾的很,他本就和吐蕃暗通款曲,又怎会领兵去攻打吐蕃?一见圣人就大倒苦水,说契丹、奚族复叛,他还要坐镇范阳,保卫辽东。”
江朔道:“他当年诱使奚王杀了静乐公主,又逼反怀秀,原来是早作了准备。”
李珠儿道:“不错,他逼反契丹和奚人,制造动荡,让圣人对他更为依仗,更能借机坐大,不过我们让胡剌做了契丹可汗,老贼就没有借口再攻打契丹了。”
江朔早已知道胡剌背叛是演给安禄山看的戏,怀秀和涅礼早已率军躲到朔漠去了,而留下的契丹人在胡剌的统治之下,安禄山一时也没了再打契丹的借口。他继续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那石堡城之战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皇甫惟明战败了?”
李珠儿道:“王忠嗣当面反对攻击石堡城,安禄山以东北战事为借口不去,可有的是想要建功立业的将领想要去打,这其中就有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他讨得圣旨率廓州军向石堡城发起攻击,初时连战连捷,一直打到石堡城下,然而吐蕃守城将士凭险据守,皇甫惟明无法破城。”
江朔点头道:“那可和王忠嗣当时说的一模一样,石堡城坚城难攻,久攻之下死伤必重。”
李珠儿道:“吐蕃一面坚守,一面传书求援,吐蕃赞普即派大论莽布支率军兼程往援,又得吐谷浑小王的配合,与守城将士里应外合,夹攻唐军。皇甫惟明没料到援军来的这样快,结果唐军遭到重创,副将褚诩被阵斩,皇甫惟明只好仓皇退兵。”
江朔叹气道:“哎……一切早在王公预料之中,皇甫惟明为一己之利,令无数大唐儿郎殒命疆场,实在可悲可叹。”
李珠儿道:“皇甫惟明托大,只以一州之兵就敢攻打石堡城天险,因此敌军援兵到来之时,竟无兵打援,才有此败,不过也亏得如此,河西、陇右军力并未受太大的损失,吐蕃的反击也很快被击退了。”
江朔刚要称幸,不料李珠儿续道:“吐蕃反击失败被擒了百十人,去岁十二月,皇甫惟明竟然拿这百十人进京献俘,圣人不察,竟然对他进行了封赏,今岁正月,皇甫惟明迁鸿胪卿、兼任河西节度使。”
江朔道:“可惜他位置还没坐热,就因为与韦坚上元节同游,被奸相李林甫以内臣与边将私会,欲谋废立为借口,将他与韦相公双双下狱了。”
李珠儿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不错……皇甫惟明兼河西节度使是在正月十三,与韦坚同游是在正月十五,到他下狱不超过十日,人生譬如朝露,朝生暮死不外如此。”
江朔听了也不尽唏嘘,他初听到皇甫惟明和韦坚遭到构陷下狱时,颇为不忿,也为他鸣不平,然而此刻听说他轻敌至败,又冒功请赏。又不那么同情他了。”
李珠儿看着他发呆,轻声道:“溯之,你武艺虽高,心思却太过单纯,需知人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他可以既是舍生忘死喋血沙场的战将,又是蝇营狗苟钻营官场的小人。”
江朔默默地点点头,李珠儿说的是皇甫惟明,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的自己呢?她为了契丹生存,在安禄山帐下,也免不了做了不少恶事。
江朔话锋一转,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那安禄山为何一直耽在西京不走呢?他就不怕范阳老巢出事?”
李珠儿道:“你也认得了不少范阳将领,不过可不要以为燕军就只有这些人,范阳、平卢两镇有十三万大军,曳落河不过八千人,你所见还不到燕军兵力的十占其一。可千万不要小觑了安禄山的实力。”
江朔点点头道:“想来也是我们也不过是千万大唐子民中的沧海一粟,万不占一,安禄山可也不要小觑了大唐军民才好。”
李珠儿轻轻一笑道:“他要是能如你这样想,那可终生不敢造反了。还是说安禄山吧……他入京是是夏日,八月初五就是千秋节。”
江朔知道“千秋节”是当今圣人的诞辰,道:“原来安禄山是留在西京为圣人贺寿。”
李珠儿道:“去岁天宝四年的千秋节可又又些不同,去岁八月,圣人册封杨太真为贵妃。”
江朔不知杨太真是谁,道:“册封贵妃,是圣人家事,安禄山一个外臣也要插一脚么?”
李珠儿道:“那是你不知道这位杨贵妃的故事,杨太真小字玉环,乃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此女姿质丰艳,通晓音律,尤善歌舞。原本是嫁给寿王李琩为妃的,后来圣人看上了她,先命她出家为女道士,后又还俗,接入宫中时却成了圣人的妃子。”
江朔听了长大了嘴巴,道:“还有此等荒诞的事体?”
李珠儿道:“如此你就知道这位贵妃多么受宠了吧?为了讨贵妃欢心,圣人可谓费尽心机,为其制衣的仆妇就有七百人之多;贵妃喜食岭南荔枝,圣人下令开辟几千里贡道,以快马接力运送荔枝到长安以啖妃子。”
江朔气道:“我一路西行,见百姓多贫苦,怎么圣人如此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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