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点点头,道:“晁卿我陪你同去。”
晁衡知道他是江湖盟主,豪侠之首,定然有不凡的手段,喜道:“若得江少主相助,我无忧矣。”
这时海鳅船上抛下绳梯,海鳅船是楼船,比遣唐使船高出两三丈,平日登船通过甲板位置的门户出入,但此刻怕东瀛人一拥而入,故而放下绳梯,让晁错一个人爬上去。
晁错当先爬上,江朔紧随其后,郎将在上面喝道:“只准晁卿一人登船。”
话音刚落,晁衡脚下打滑,从绳梯上坠了下去,江朔忙伸手接住,冲上喊道:“我家老爷年岁大了,行止皆需小的服侍。”
郎将张望了一下,道:“只需你一个人跟着。”
江朔叉手称是,扶着晁衡再度爬上绳梯,晁衡冲他眨眨眼睛,故意颤颤巍巍向上爬去,独孤湘也想跟着上去,江朔拦住她道:“你去保护鉴真大师,以防不测。”
独孤湘点头道:“朔哥,你自己多加小心。”
江朔低声道:“料也无妨。”口中喊道:“老爷小心!”紧跟着晁衡爬了上去,他故意显得拙手笨脚,扯得绳梯不住晃动,晁衡在前头骂道:“蠢奴才,手脚轻些,把你家老爷晃得要掉下去了。”
江朔回道:“是哩,是哩。”却晃得更厉害了。
郎将看了嗤笑一声,道:“你们两个抓紧了,本将把你们拉上来。”
晁衡和江朔牢牢抱住绳梯,绳梯突然被人上向拽去,不一会儿就升到木板墙顶端,果然比自己攀爬省力的多了,船上有水兵接应,晁衡、江朔二人先后登船。
江朔赞道:“大将军,你真是天生神力,轻轻一提就把我们两个拽了上来。”
那郎将笑骂了一声:“蠢杀才,倒会献媚。”
江朔再看那郎将,他的身子比脑袋更为肥胖,却只有只条右臂,左边的袖子瘪瘪地系在腰间,难怪他此前一直不向晁衡行礼,原来不是因为傲慢,而是他独臂无法叉手,江朔心中却是一动,原来是故人。
晁衡是来求人的,自然不能拿三品的身份压人,他放低身段,躬身施礼道:“晁衡拜见将军,不敢请教尊姓台甫?”
独臂郎将摆了摆仅有的右手,道:“小将贱名不值一提,晁卿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看来他也知道晁衡朝中好友众多,也怕晁衡将来找后账,故不敢报名。”
晁衡知道他的顾虑,微微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遣唐使藤原清河入朝拜见圣人时,对答颇得圣人之心,圣人特赐与新罗使者对席,更许诺满足大使一个愿望,大使当时所提的就是带鉴真大师东渡传法。”
他其实说的都是事实,圣人十分喜欢藤原清河是事实,赐他与新罗使者对席也是事实,建唐以来,新罗是第一个称臣纳贡的,因此在诸藩国中有超然的地位,如今日本国竟能与之对席,可见圣人对藤原清河的喜爱,其中当然也有对晁衡的圣眷在。
而圣人许诺,藤原清河请愿也都是事实,只是最后圣人答应与否,晁衡却没有说,但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圣人是应允的。
独臂郎将果然信了几分,嘬牙道:“可是折冲府衙门并没有接到朝廷的文书啊……”
晁衡佯装意外道:“是吗?不过这是一件小事,就算遗漏也不足为怪,况且现在是冬月,文书在路上走的慢些也是有的。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独臂郎将为难道:“可是……未奉上谕,小将也不敢私自放行啊……要不这样,诸位先随小将回明州,待朝廷文书到了,小将亲自护送诸位出翁山。”
晁错画风一转道:“将军,你们水军衙门真是辛苦,冬月时节还出海缉盗。”
独臂郎将笑道:“叫晁卿笑话了,如今府兵制崩坏,明州折冲府用的都是‘团结兵’,不出来捉几个海盗回去领赏,便难以为继啦。”
晁错道:“什么是团结兵?衡在朝中只听说过府兵、守捉与健儿,却没听过团结兵。”
独臂郎将道:“团结兵就是地方乡勇,没有兵籍,不算府兵,粮米皆需自备,平日里就靠着乡里大户资助,如今海盗猖獗,民生艰难,大户也不肯出粮米啦,我们只有出海立功,方有接续。”
第648章 独臂郎将
晁衡知道一味求情,这郎将也只会说些车轱辘话打哈哈,于是转换话题,果然成功让那郎将开始抱怨起粮米不足这件事上来,晁衡决定继续装傻,道:“原来如此,可是海贼船已被砸碎,海贼全都落水淹死了,将军虽然大捷,回去却也没个信证啊。”
独臂郎将气得牙根痒痒,心道:什么没有信证,落水的海盗不是叫你们给救了么……他先前想着讨回海盗,好去请赏,后来见到鉴真,他倒不是严格遵行朝廷指令,而是知道鉴真在扬州名声极大,在扬州乃至整个江淮之地信众极多,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想着要出海,只要把这位大和尚平安送回扬州,当地的富户自然有不菲的奖赏。
因此独臂郎将见到鉴真之后就对海盗失去了兴趣,只想拿他回去邀赏,但既然是为了邀赏,谁赏都是一样的,只要眼前这个日本人出的起价钱,他也不在意把鉴真卖给这些东瀛人。
想到此节,独臂郎将满脸堆笑道:“可不是怎的,只怪手下弟兄们出手太狠了,把那匪船砸个粉碎,这下可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啊呀……眼看就是腊月,这个年关可难过咯。”
晁衡见时机成熟,凑近道:“将军,我们这次从大唐归国带了些丝绸,本是要献给国主的,不过日本国小民少,也用不了那么许多,今余上等生绢一千匹愿献于将军,聊做军资。”
独臂郎将明知故问道:“无功不受禄,小将怎能收晁卿这么重的礼?”
晁衡凑得更近了,几乎贴着郎将那张肥脸,道:“衡别无他意,实是见将军和水军弟兄们忍饥挨饿,仍风雪出击,为民除寇,衡心中感佩,自愿奉献。”
独臂郎将挤出几滴眼泪道:“小将何德何能,竟为晁卿如此抬爱,他日晁卿若有驱策,小将必然赴汤蹈火,虽死不避!”
晁衡道:“将军既这样说,目下就有一件小事,要请将军帮忙……”他压低声音道:“将军有所不知,东渡日本需用西风,只有冬月出发方能成行,若和将军回明州等待,只怕误了船期,再要东渡就要一年以后了,若国主见责,我等只怕人头不保,还请将军见怜,放我们即刻出海吧。”
独臂郎将踟蹰道:“这……可是没有朝廷文书……”
晁衡伸手抓住郎将的双手,轻轻拍打,道:“大海茫茫,郎将怎么这么巧就遇上我们呢?”
独臂郎将觉察出手中多了一件事物,他受贿多年经验丰富,手指轻轻一搓,已知道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的玉雕,虽是凛冬,仍然触手温润,只这一块美玉就能值生绢百匹了。
他心中一喜,将那物件往袖子里一藏,道:“下官倒自是好说,只怕手下这么多兄弟,有哪个不识大体的……”
他从本将到小将,再到下官,语气明显越来越软,晁衡道:“弟兄们辛苦了,自然另有犒劳,我自己再出绢一百匹,给弟兄们分分。”
这一会儿功夫,晁衡连奉送带许诺,已经给出生绢一千二百匹的价码了,折合铜钱约六百贯,颇不少了,江朔暗暗咋舌。他却不知道日本国为了求学识,在大唐无论延请百工,买卖物件、书籍,往往都要花费比实际价格数倍乃是十数倍的价钱,厚加贿赂官员更是家常便饭。
倒不是日本国有多富裕,他们举国节衣缩食,攒得这一点点财货都用在求知学艺上了,其实遣唐使团十分拮据,日常不过酱菜薄粥而已。
独臂郎将的脸终于明朗起来,笑道:“既是晁卿吩咐,下官莫敢不尊。”
晁衡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平安出行,出多少财帛他都在所不惜。江朔只管晁衡的安全,至于这一千二百匹生绢是多是少,他却也不懂得。
就在此时,忽然听高处有人呼喊,江朔抬头看,原来主桅杆上设有望斗。负责瞭望的士兵在海面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出声示警:“东面有船队靠近!”“大小十余艘!”“是翁山海盗来了!”
独臂郎将暴怒道:“好啊,东瀛人串通海盗,诓我们入彀!”
晁衡惊道:“绝无此事啊!将军击沉了马十二的坐船,放跑了一船,这才纠集同伙前来寻仇,与我等无干啊。”
独臂郎将反问道:“晁卿怎知匪首叫马十二?”
晁衡暗暗叫苦,他先前听独孤湘叫那海盗马十二,才会脱口而出说出马十二之名,这下却把勾结海盗的罪名坐实了。
独臂郎将拿手一指晁衡喝道:“东瀛人勾结海盗,速速给我拿下!”
甲板上的十几名军士立刻各拉兵刃,将晁衡和江朔团团围住,这些人是名为“团结兵”的乡勇,别说没有衣甲,连武器都是自备的,除了刀枪之外,竟还有拿着镰刀、猎叉的。
江朔问晁衡道:“晁卿,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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