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此刻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二人而已,狂风呼号之声,云层中的隆隆雷声,以及暴雨倾盆的巨大“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将人声彻底盖住了,哪怕陈先登在江朔面前大喊大叫,江朔也浑若未觉,而江朔对他说话之时,陈先登也只能见到江朔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半点人声。
江朔见陈先登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危急关头,江朔重新抽出七星宝剑,在一个轱辘上敲了敲,意思是问陈先登这个拆不拆?见陈先登摇摇头,他又敲下一个,只是敲了数个陈先登都只是摇头。
江朔正要不耐烦,忽见陈先登颤颤巍巍伸出左手,将一个轱辘上绳子向上一提,此处的帆绳先前纠缠在一起,这一下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轱辘一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上上下下地运转起来,绷紧的帆索似乎变得松弛了一些。
江朔此前试所有帆索的方法都是向下猛拽,却没想到要向上提,陈先登这儿提一下,那儿别一下,都是反力的方向,他虽然身上没什么武功,但用此法不需要很大的力气,不一会儿主桅上的船帆挣脱了帆索的束缚,在风雨中向下飘落。
江朔隐约听到甲板上有喝彩之声,他却忽然感觉到了危险靠近,先一手打掉陈先登那顶威风凛凛的凤翅金盔,再一扑陈先登,二人一齐向下急坠。
却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正击打在江朔随手扔出的金盔之上,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若在晚得半分,二人只怕已经化为两道焦黑的额木炭了。但江朔和陈先登却还不及庆幸,他们还在急坠砸向甲板呢。
陈先登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江朔却还在四处寻找落脚之处,忽见眼前一道黑影扫来,江朔下意识地一伸手,却正好抱住了一条横干,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被独孤湘割断绳索,少了石头的拍杆。
自海鳅船被吸入飓风中以来,另一头绑着石头的拍杆由于沉重,早就被吹折了,所有拍杆被吹得旋转、俯仰,早就失去了控制,没想到此刻随风乱转的断头拍杆反而救了二人一命。
只是这拍杆的恐怖更胜桅杆,拍杆旋转时有一大半时间人是在孤立无援的海面之上,江朔和陈先登就这样被带着旋了一圈,这半截圆木杆子从海面之上掠过,双脚几乎是在惊涛骇浪上踏浪而行,这番奇景看得二人都是心惊不已。
江朔一手牢牢把住断了头的拍杆,一手提了陈先登的后脖领,顺着风向荡到船艏第一条桅杆处,这上面挂着本船最后一道风帆。
第656章 飓风之眼
第一条桅杆微微向前倾斜,又是所有船帆中最短的,因此江朔携着陈先登不费劲地攀上桅杆,还是由陈先登解开帆索,这道斜斜挂着的楔形船帆,是用于调整海鳅船航行方向的,陈先登的解法也与此前不同,他拉动轱辘小心翼翼放下绳索,同时高声解释道:“此帆小而灵活,若不慎兜上风,大船就要打转咯。”
船帆落下之际,海鳅船好像撞到了海底礁石,忽然剧烈地一仰头,陈先登手上一个抓握不牢松开了绳索,轱辘上的绳索飞快地从轱辘里滑出,船帆下面固定在桅杆底部,上半部分的绳索飞到了空中,整张帆如同纸鸢一般完全舒展开来,飞向半空。
牵着船帆的帆索有数丈长,船帆又有数丈长,想要去抓另一头的绳结是绝无可能的,陈先登急道:“啊呀……若失此帆,将来大船可就不能转向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朔一手攀着桅杆,一手携着陈先登,更无多余的手去抓帆索,只能先退回甲板,再想通过固定在桅杆上的绳索将船帆收回来,然而船帆吃足了风,在飓风的乱流中疯狂地打旋,以江朔内力之深,一拉之下竟然无法拖动。
江朔将脚蹬在桅杆上,双臂同时发力,竟将绳索拉回来一些,但他双臂交替拉回了五六尺绳索之后,便感觉十分吃力了,到七八尺时,想要再往回收帆之际,只稍微松了一下手,绳索立刻从他手中滑脱,绷得紧紧的,除了狂风强劲之外,大雨浸透的绳索异常湿滑也是原因之一。
江朔此时的内力天下几无对手,但与风神、雨神的交锋中却败下阵来。
他又试了几次,能收回的绳索最多不足一丈,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觉得绳索上的狂风回夺之力似乎轻了一些,他转头看时,却是陈先登用自己的独臂拉住了他身后的绳索,而在陈先登身后,独孤湘和海鳅船上的众人排列整齐,不分海盗还是官兵,甚或是东瀛人,足有上百人了,众人能抓到绳子的就抓绳子,抓不到就死死抱住前面一人的腰,一齐向后拖拽绳索。
陈先登虽只一臂,却也铆足了权利,他五官变形,咬牙切齿的地喊道:“溯之,我来喊号子,大家一起拉,船被这帆带偏了,再不收回来,就要落入飓风之眼了!”
江朔用眼角的余光一扫,果然海鳅船被这张船帆带着,船头向左倾斜,在狂暴的海面上切出一道斜斜的螺旋,向飓风中心驶去,越往里风浪越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朔不禁想起当年在汉水之上,遇到黑龙袭击时,也是陈先登临危不乱,指挥船上水兵沉着应对,此人虽然人品不济,却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能升任五品郎将,却也有过人之处。于是点头道:“全听将军吩咐!”
陈先登口中高喊号子,海盗、官兵、东瀛人一起跟着呼喊,同时使劲,江朔也随着同样的节奏拉扯绳索,船帆居然真的一点点地被收了回来,如此不消片刻,数丈长的绳索被全数收回,江朔的手已经触到了船帆。
甲板上的人都一齐欢呼起来,士气更盛,正准备一鼓作气将船帆收回,海鳅船的船底似乎又磕到了什么东西,再次剧震一下,船上人全无防备,扑跌摔倒了一大片,江朔手上外夺之力急增,拉扯不住,风帆再度飞了出去。
船帆被收回数丈,如弓上弦,此刻突然松脱,便如羽箭离弦一般,风帆去得又快又急,“嘣”的一声巨响,竟然挣断了绳索,瞬息间就飞到半空中去了。
船上另一半先前没跌倒的人这次再也站立不稳,全都摔倒在甲板之上,只不过此前那些人扑跌,他们却因为手上绳索忽然没了系留之帆而仰面跌倒。
陈先登趴在甲板上望着左舷喊道:“糟糕!糟糕!看样子要坠入飓风之眼了!”
海鳅船从未如此剧烈地震动,独孤湘喊道:“什么是飓风之眼?海面又不是山谷,怎会坠落?”
陈先登大喊道:“我不知道!”
独孤湘一把揪住他的袢甲绦,喝道:“不知道,你鬼哭神嚎,搞得这么恐怖做什么?”
陈先登凑近她道:“飓风是旋转之风,据说飓风是龙王爷从海中吸水,因此前面才会有这么多海鱼被吸上天空再落到我们船上。吸了这么多水,飓风中央的海自然是空的,就成了一个大漏斗,我们坠下海底,那还回得来吗?”
独孤湘听了一哆嗦,转头问江朔道:“朔哥,陈郎将说的是真的么?”
江朔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飓风中间风浪应该更猛恶吧?”
独孤湘道:“咦,雨怎么变小了?”
江朔也惊觉何止是雨变小了,天也开了,再是黑沉沉的一片了,海浪似乎也平静了不少,疑惑道:“难道风暴过去了?”
但向右舷看,乌云依然浓密,海上巨浪仍是遮天蔽日,飓风哪有稍减之意?但他们此刻的感觉确实是风浪小了不少。
独孤湘喜道:“难道是我们不知不觉穿越了飓风?”
陈先登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飓风是旋风,我们被拖入风眼,怎么可能冲破?”
这时雨已经完全停了,海面平静得吓人,久违的阳光照在众人身上,竟有些不真实之感,但向四下望去,不足一箭之地东南西北各处都是乌云密布,雨大风疾的模样。
江朔道:“我们似乎是在飓风之眼中。”
独孤湘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看来这风眼之中,大海并没有缺一块……”
这时藤原清河道:“吾日本国之渔民,常遭此风灾,我曾听有在风灾中侥幸逃生的渔民说过,飓风眼中其实是风平浪静的,不过无人肯信,都说他是吓傻了,或是危急中产生的幻觉,今日观之,恐怕是真的。”
晁衡道:“是了,我儿时也听过这样的传奇故事。”
独孤湘不可思异地道:“这可真是太奇了,如此狂暴的飓风中央竟然如此平静,说出去何人能信?”
众人也都啧啧称奇,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这时船下有人高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吾等都死于风暴之中了么?这是已经到天国了么?”
独孤湘扒着雉口向下喊道:“呸呸呸!井郎你胡说什么?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呢!”
晁衡和藤原清河都探出头来,焦急地询问:“鉴真大师如何?”
井真成道:“大师安稳,不过有几位同行的僧尼和吾国船工坠海了……”
众人都知道在刚才那样的情景下落到海中意味着什么,都心下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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