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敬向下喊道:“江兄弟,我们这儿人尽够了,你带些人去另一边城墙。”
江朔在城下应了一声,带着余人往城楼另一边去了,张小敬转头见到攀上城墙的黑袍军已然迫近,手挥兵刃呼喊道:“兄弟们,我军有神人庇佑,此战必胜!随我奋力杀贼!杀啊!”
禁军刚刚见证了奇迹,心潮澎湃之际一扫先前的疲态,轰然唱喏,如同夜空中打了一个霹雳,震得迎面而来的黑袍军一怔,他们黑夜中看不起对面唐军的面目,只能看到一双双野兽般亮闪闪的眼睛,血贯瞳仁而发出红光,令悍不畏死的大食人也不禁脚肚子转筋,第一次生出了转身逃跑的想法。
然而他们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大唐禁军轰然撞了上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唐军此刻士气大振,他们用刀剑劈,用头盔砸,甚至用最简单的方法——把大食人推下城去,只要有了这股气势,唐军就还是那只睥睨天下的无敌之军,不一会儿便将登城的黑袍军杀了个一干二净。
张小敬往城楼下望去,见韦应物的骑军也已大获全胜,他引军往城楼方向奔去,城楼上人喊道:“且住,什么人!”
张小敬喊道:“是我!龙武军校尉张小敬前来护驾!”
张小敬是军中名人,多有他的相识,有人道:“听声音确是张校尉,快请进来。”
又有人喊道:“另一边也有人来了!”
张小敬已进入城楼,忙道:“也是自家兄弟,快让进来。”
军中最讲袍泽之情,既然共同浴过血,那便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了。
果然是江朔带着其余禁军杀散了另一边的黑袍军之后回到城楼内了,这时楼梯上脚步声响,却是韦应物登上城来,他杀得浑身是血,却高呼痛快,想来并非他自己的血,韦应物顾不得与余人寒暄,往楼上喊道:“圣人在上面吗?可安好?”
有人认得韦应物,回道:“回韦郎,圣人正在上面,一切均安。”
不一会儿,楼上有人唤他:“圣人请韦郎、张郎上楼叙话。”
楼上喊话的人既不知江朔前来,更不知他姓名,自然未喊他的名字。韦应物和张小敬却哪管这些,两人一人一边,挽着江朔的两臂登上楼梯。
楼梯狭窄,三人同登是挤挤搡搡颇为滑稽,在场禁军却无一人发笑,人人只觉热泪盈眶,大唐久违的军魂又回来了!
上得三层楼来,迎面撞上陈玄礼,陈玄礼一拳捶在张小敬肩头,打得张小敬直呲牙,陈玄礼兴奋喊道:“你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但他立刻看到夹在中间的江朔,“呀”了一声,如见了什么毒蛇猛兽一般,向后跳开,此举令张小敬和韦应物都大大出乎意料,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玄礼手扶腰刀,却在犹豫要不要拔刀,他知道以江朔的身手,他拔不拔刀结果并不会有任何差别,这时一个声音缓缓道:“玄礼不必惊慌,溯之既然能送我们出那龙潭虎穴,自然没有加害之心。”
江朔往城楼中央望去,只见圣人居中端坐,太子恭恭敬敬地侍坐在侧,高力士、李泌各自立在他二人身后,却都背对着江朔面向北方。
北面户牖皆大敞着,能看到外面天色渐渐发白,楼内在曦光的映照下,竟然产生了一种父慈子孝,宁谧温馨的错觉。
圣人缓缓道:“溯之……”顿了顿又补了一个“贤侄……”
他并不转身,道:“你且过来看。”
江朔在此氛围的感召下也不禁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他尚不及圣人答话,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圣人这个位置,从窗户望出去,四野的景致一览无余,城楼以北是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原,远方横亘着黛色群山,天际夜色沉沉,尚未泛白,方才江朔所看到的“天光”其实来自大地上的映照。
准确地说是东西两支大军手中火炬的映照!
第777章 破晓之战
江朔走到楼外回廊上,手扶栏杆向下看去,东西两军各不相同,东面的骑兵人数众多,他们黑盔黑甲,手中的火炬照亮了天地,却无法照亮他们自身,大军如黑色的蚁群在平原上缓缓蠕动,军中传来不疾不徐的“咚咚”声,江朔知道这是鼙鼓的声音,这支军队正是此前席卷神州的渔阳铁骑——同罗骑兵。
西面的骑兵人数少得多却也驳杂得多,有的穿铁甲、有的着皮甲,在炬火照耀下,有的闪着银光,有的透着橙黄,他们速度要快得多,但没有军鼓协调步伐,故而显得匆忙而杂乱。
江朔一度以为是怛罗斯战场上见过的葛逻禄人,转念一想,当年回纥之主骨力裴罗与葛逻禄酋长为回纥可汗的左膀右臂,想来两族人的服色穿着也多有相同之处,西面这支骑兵便是回纥人的军队。
两支军队如一黑一浊、一慢一快两道浪潮逐渐合拢到一起,两股浪潮汇流之际便是唐军逃生之门彻底关闭之时。
江朔转过回廊想看看其他方向的情况,圣人缓缓道:“不用看了,其他三面皆已合围,原道他们在北面网开一面,所谓围城必缺,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在等回纥人。”
江朔飞快地绕了一圈,四野均有火光,不需细看也知道圣人所言非虚。
圣人叹了口气道:“李唐百年基业,不想今日便要断绝了。”
江朔道:“趁现在敌军立足未稳,我护你们出去,只要能穿过平原进入山中就还有机会脱险。”
圣人抬起头,盯视了江朔一会儿,道:“倒不如你独自逃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朔不知道圣人所谓一线生机是指他还是大唐帝国,他正不知如何分辩,口中才吐出半个“不”字,忽见城下起了意外。
西北而来的回纥人显得军纪十分散漫,跑动中他们的队形越来越散乱,人数虽只数千人,阵势却沥沥拉拉扩得比人数十倍于己的同罗骑兵还要大,而他们速度非但不减,反而越来越快,最后演变成了纵马狂奔。
江朔心念一动:那日在怛罗斯,葛逻禄人突袭西域联军时便是这般散布的漫山遍野,他惊呼道:“回纥人不是合围,他们是在进攻!”
圣人闻言只是微微一怔,太子却终究定力不足,忍不住在榻上欠身向城下张望,回纥人先前行军之时既没有鼓号之声,也没有呼喝之声,此刻突然齐声高呼,轰然撞入同罗骑兵阵中。
同罗人完全没料到回纥骑兵会突然发起攻击,原本齐整的军阵被回纥人瞬间冲得大乱,鼙鼓声也变得凌乱起来。
回纥人并不恋战,他们只管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左右张弓,竟然在近战中以弓箭射击,回纥人马术了得,在马上人人手不控缰,箭术更是了得,飞驰之际,连珠快箭例无虚发,这么近的距离上任何甲胄都抵御不住弓箭的抵射,同罗人纷纷中箭坠下马来。
骑士坠马火炬立熄,在一片火光中留下明显的一条黑色的直线,仿佛回纥人如刈草割麦一般,在同罗人阵中开辟出一条死亡的黑色“垄道”。
回纥人飞速地穿阵而过,画出一个以极小的圆弧重有折了回来,立刻又开出一道新的“垄道”,回纥人反反复复地冲杀,不一会儿就在同罗军中画出无数道这样的黑色直线,将同罗人的军阵切割得七零八落。
不知怎的江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曹子建《白马篇》中的诗句: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只是曹植所诗中“摧月支”、“散马蹄”的“幽并游侠儿”,此刻幽州骑兵却成了被朔漠骑士射杀的对象。
回纥人来回犁地般地射杀了不少同罗骑兵,但他们人数终究太少了,如果一击之下同罗人军心动摇而溃散的话,倒是有以少胜多的可能,然而同罗人此刻的表现却及其的冷静,在鼙鼓的指挥下收拢阵型,组成一个个圆阵。
不消多时,回纥人射完了一壶箭,他们并没有继续施射,此刻同罗骑兵有了充分的准备,弓箭的杀伤力已经大大降低了,回纥人收起弓箭,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回纥人的马刀看起来与唐军无异,江朔感觉比之葛逻禄,回纥武士的挥砍劈杀之姿更像唐军骑兵,看来骨力裴罗所谓学**唐,不仅是人物风度,也包含了军事技击。
两军再次接战,同罗骑军阵虽然已经被回纥割裂,但他们每几十人组成一个圆阵,如同激流中的一块块顽石,回纥人难以骤歼,随着两军陷入缠斗,回纥人的人数劣势就开始显露出来了。
江朔在城头看得捏紧了拳头,但一则他知道万马军中自己的作用有限,二则他不知道回纥与同罗人为何自己打了起来,这支回纥骑兵到底是敌是友?江朔实在无从判断。
这时忽然听到一人喊道:“同罗人从西面兜过来了!”原来是太子李亨坐不住了,也站到栏杆边向外张望。
城楼不大,四面皆有落地窗户,外有一圈回廊,此刻四面门窗皆大敞着,站在楼上不用走动,也可以看到东西两面的动静,此刻西面炬火摇曳,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向回纥人身后兜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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