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良久不息,太子叉手对圣人低语道:“一旦剪灭叛乱,夺回西京,定然即刻迎父皇还都。”
这时江朔已经松开了按在李亨身上的手,李亨这句话轻如蚊蚋,圣人却似乎听到了,面露欣慰之色,道:“如此我便在成都府等你的好消息了。”
圣人回头望向高力士与陈玄礼,高力士跪倒道:“老奴服侍圣人南狩。”陈玄礼也跪倒道:“玄礼唯愿陪伴圣人左右。”
杀死杨国忠、逼死杨贵妃的始作俑者可说便是陈玄礼,他却居然不愿跟着太子,而要陪伴失势的皇帝?江朔心中疑惑,圣人却只淡然说了一个好,他眼睛继续扫下去,张小敬、韦应物等人相继跪倒,表达愿从圣人南下之意。
也有不跪的,那便是不愿离去,想留在太子军中效命之意了,圣人也不责怪,只是平静地看了一圈,竟是愿从者远多于愿留者,不过除了忠心之外,只怕也有人对平叛之战没有信心,今日虽打了个胜仗,但正如郭子仪所说,叛军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唐军仍然居于劣势。
圣人点头道:“好,以后便仰赖诸公了。”
语境凄凉,从者唯有伏地叩首,之后便默默起身,护着圣人往城内走去,想必他们无法休息养伤了,今日便会从城南进入蜀道踏上入蜀的艰难旅途了。
李亨对江朔道:“溯之可留在军中助我,便封为……”
他话音忽一顿,江朔身份特殊,封他何职为好?若是实授,他武功了得,定在军中威望日隆,届时就算他无意皇位,也难保其他人为求富贵,助他夺取大宝,但若只是虚封,一则他本人未必满意,二则他故友、部众甚多,搞不好立时就要引发众怒。
李亨尚在犹豫之际,江朔却叉手道:“我本江湖游侠,不懂为官之道,为国讨贼本侠义所当为,领兵打仗朔不及郭将军远矣,对于为官之道更是一窍不通。”
李亨惊异地盯着江朔,几乎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问道:“溯之,那……”
江朔叉手不利方寸,道:“臣民在江湖上已可为国效力,至于今天发生的其他事,相信不会有人会透露一个字,太子不必担心。”
这番话可不能让李亨放心,毕竟知情者甚多,这恐怕也是北溟子的计划之一,知道此事的人背景复杂,难以尽数灭口。
江朔道:“不妨事,我自会善后,无需太子劳心。”
李亨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江朔却不愿再做纠缠了,道:“朔这便去了。”
说着转身就走,谢延昌等漕帮众人见江朔往城内去,忙呼喊道:“少主要何往处去?”
江朔还不知道庭院里现在什么局面,万不可让江湖弟兄再卷进来,回头道:“诸君在此听候郭子仪将军的分派,万不可有一人擅离,我城中另有要事需要处置,不需跟来。”
这时郭子仪正要安排放弃陈仓,北迁灵武之事,众人只得领命,果然无一人跟着江朔入城。
陈仓关城不大,江朔在城内三穿两绕,便回到了昨夜的庭院之中,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第782章 恶战之后
昨夜在庭院中江朔还觉得颇为开阔,白日里才发现这庭院如此的小而逼仄,唯有通过院内堆满的黑袍尸体,江朔才能确定这里确是昨日的战场。
院里并无打斗之声,经历昨夜的恶战之后,大食黑衫军抛下四五十具尸体,早不知遁到哪里去了,一色黑袍尸体中间夹杂了几个身穿锦袍的中官尸体,那是边令诚的手下。
江朔看得心突突直跳,万幸扫视了一圈,并没看到自己相熟人的尸体。
这时一人轻语道:“溯之,你回来了……”
江朔循声望去,见厢房廊下一人背靠房门,箕坐在台阶上,却是假裴旻,北溟子大野勃。
北溟子虽然已没有内力,但武功却是弃之不去的,他既假冒了裴旻,自然也精研了裴家剑法,十年前江朔在雒阳“日睹三圣”时舞剑的裴旻其实也是北溟子假冒的,只怕当年教李白剑法的也是他。
北溟子虽有气无力坐在地上,但身上除了尘土并无血迹,似乎并无外伤,看他脚边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皆为长剑断喉所杀,想必都是北溟子所为,想来他凭借精妙的剑术与北狩步法,尽能与大食黑衫军周旋。
但没有内力岂能久战?更何况北溟子此前还被李归仁的内力所伤,一个晚上打斗下来,早已中气虚浮,接近油尽灯枯之态了。
北溟子勉力笑道:“溯之,大食人忽然退去,城外喊杀声震天,想必我替你安排的各路人马都到齐吧?”
这么多路援军果然都是受北溟子调度而来,只不过他们自己都不知晓罢了。江朔对此毫不意外,昨夜李珠儿先行离去应该就是去安排此事,只不她再未返回,不知如今她去了哪里。
江朔点了点头,北溟子眼中放光,道:“溯之,这些人不是你的故旧就是你至交,想来夺取唐皇江山毫不费力吧?”
江朔见北溟子几乎虚脱居然还心心念念此事,一时不知该实话实说还是巧言安慰,却听另一人嗤了一声道:“北溟老儿,你自负能操控人心,却看不透朔儿之心,实在好笑得紧。”
江朔这才独孤问隔着一扇门板在门内侧地上坐着,只是之前他在门内阴影之中全无生气,以致江朔方才竟没察觉他的存在。
独孤问的样子可比北溟子狼狈多了,他身上满是血污,至少有一处血是独孤问自己的——他肩头箭创迸裂,鲜血淌了一地。
北溟子忽然怒道:“老夫算无遗策,万里江山唾手而得,此等美事,谁会拒绝?”
独孤问仍是以不屑的语气道:“你自己不就不要坐渤海国的王位么?”
不等北溟子回答,独孤问接着道:“朔儿本性单纯,游历天下十数载,只习武与行侠二事而已,与北溟子你当年何其相似?他从未见识过皇家富贵,又怎会觉得困在皇城内不得自由的帝王有什么好艳羡的呢?”
北溟子身子一颤,转头盯视江朔,低声喝问道:“溯之,我明明听到山呼万岁的声音,李隆基离心离德,绝不会这样受人拥戴,这呼声难道不是对你的么?”
江朔不忍心骗北溟子,终于下定决定说出真相:“圣人果然雄心已失,只想去成都避难,但太子李亨决意去朔方与郭子仪一起与叛军死战到底,这欢呼声就是给他的。”
北溟子道:“呸!李亨无知小儿而已,天下怎可委于此等碌碌之辈?”
江朔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武艺上有些小成,若论治国,比之李亨不是更无知?北溟子前辈,我知道你为我擘画,可谓殚精竭虑,但因为你的大计已死了太多人,乃至天下如今的乱局也有此中原因,我实于心不忍,还请前辈就此罢手吧……”
北溟子破口大骂道:“糊涂!无知!恋栈豆的驽马!目光如豆的狗鼠辈!”
江朔一言不发,只由着他骂。
独孤问却哈哈大笑,拍着大腿唱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才是我辈所当为。”
这《侠客行》乃李白天宝三载的旧作,其时李白刚被赐金放还,诗中尽是重侠好义,视功名如粪土之意,独孤问虽雅好音律,歌喉却沙哑粗砺,说不上好听,只是这嗓音配此诗却是绝配。
北溟子似有所思,道:“溯之,是我小看你了,我既不重人间富贵,却何以认为你会为俗世富贵所迷……”
独孤问哼唱着滑过了朱亥、侯嬴两句,又放开歌喉,唱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北溟子忽然也笑了起来,道:“今日方知慧能大师所谓顿悟为何物,可惜无酒作酬。”
他亦跳过两句,唱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他甚至于挣扎着想要起身舞蹈,却终于还是重重地坐了回去,独孤问道:“北溟老友,你终于悟到了什么么?”
北溟子道:“错了,错了,错得离谱,追云老友,可惜我已无法弥补了。”
独孤问道:“无妨,无妨,我们走后,年轻人自有他们的办法。”
二人同声大笑,甚是畅快,却忽而转轻,笑声戛然而止,待江朔回过神来,再探二人鼻息,竟是同时逝去了。
江朔呆立之际,却听屋内有人叹息,他走入屋内,发现屋内也有不少大食人的尸体,想来众人见大食黑衫军人多,退入屋内,依托屋内狭小的空间御敌。
屋内一片狼藉,叹息之人坐在一张歪歪斜斜的塌上,是大匠柳汲,他右手按着左肩,半领袍子被血染成了黑褐色,见江朔盯着他肩头,柳汲道:“臂骨折了,死不了,不过将来可打不了铁咯……”
江朔想走近细看,却被地上仰躺着的一人吓了一跳,那人身穿葛袍,在一众黑袍尸体中立见不同,往脸上看,白面长须,身上无伤却面目狰狞可怖,江朔仔细辨认片刻才分辨出竟是高不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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