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有回来对江朔道:“少主,是我渠东的徐兄弟,我让他们来拜见少主。”
那船来的好快,不一会儿就靠在的画舫舷侧,来船比画舫可是矮的多了,那船的头目站在艏楼之上却也只到画舫三层楼高,但这船却极阔,画舫本是又长又阔,但来船几乎有画舫一倍宽,想必便是汴河独有的歇艎支江船了。
船上头目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生的不高却甚是胖大,这身材横了到比竖了长,简直和歇艎支江船相仿,众人见了都暗暗发笑,那人叉手躬身道:“渠东帮菏泽徐来,拜见萧把头,拜见少帮主。”
萧大有叱道:“如今四帮已归而为一,以后天下只有漕帮,没什么渠东帮了!”
徐来忙叉手道:“小的口误,把头、少主担待则个。”
江朔忙道:“不碍事,不碍事,徐大哥上来讲话。”
徐来唱个喏,双脚一点甲板,平地跃起一丈来高,在画舫四楼檐口之上略一借力,再复腾起,在空中一猫腰,如一个肉球相仿从窗户中滚入,甫一落地立刻翻身跪倒。
江朔见他身材臃肿,轻身功夫却甚是了得,不禁喝了声彩,忙上前搀扶。那徐来见江朔如此年轻,不禁心中暗自嘀咕,见江朔来搀扶,暗使个千斤坠的功夫想要试试江朔的功夫,不了江朔在他双手下一托,浑如无事一般将他直接扶了起来。
徐来乃曹州菏泽人,菏泽自秦汉以来就是武学之乡,有齐人技击出菏泽之说,他武功颇有些根基,更兼身躯胖大沉重,料想就算江朔能将他托起也必花一番力气,不想江朔浑如不觉,之轻轻一托便毫不费力地将他搀扶起来,心中震颤实不下于被打得翻了十个八个跟头。他赶紧叉手道:“少主神功,徐来佩服。”
萧大有上去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道:“少主神功还要你这贼厮来秤量?快说,洪泽怎么才到了这些船只?”
徐来道:“把头有所不知,今年河水下沙严重,已将汴渠入河口全堵死了,如今河阴到汴州之间航路不通,兄弟们可都被困在运河里了。”
江朔不解问道:“徐大哥,何为下沙?”
徐来道:“禀少主知,河水多沙,而汴渠水清,河水河底经年累月的泥沙堆积,河床远高于汴渠,每年桃花汛都会将大量泥沙冲入汴渠,谓之下沙,今年下沙尤甚,疏浚不及,整个河汴之间整整一百里的河道都淤塞了。”
萧大有急道:“距离夏运不到两个月了,若是疏浚不及,朝廷怪罪下来,我汴渠数万船工可都要遭难了。”
卢玉铉道:“何止是汴渠水工,运河漕运只一条路,一堵具堵,我们河洛可不也跟着倒霉么?”
二人道:“帮主只能自去东鲁了,我们要尽快北上,联合两帮之众一起疏浚。”
江朔道:“二位大哥说的哪里话?我既蒙众家兄弟看得起,忝为这漕帮帮主,现在漕帮遇此等大事,我怎能一走了之,自然要随你们一起去河阴。”
浑惟明道:“可是,少主,这去北海之事……”
江朔道:“浑二哥,事关漕帮数万十兄弟,任是什么事情只能先放一放,就怕我帮不上什么忙。”
萧大有道:“太好了,怎帮不上忙,如有帮主坐镇,我们可就有了主心骨了!”
卢玉铉也道:“漕帮新立,此次疏浚汴渠需要两大帮会相协互助,有帮主居中协调,自然最好!”
谢延昌道:“怎是两大帮会?漕帮既是一家,我关中船工自然也要来相帮的。”
浑惟明闻言也起了慷慨之心,道:“震泽当然也要参加,我即刻调派人手北上襄助二位兄弟。”
南霁云鼓掌笑道:“哈哈,谁能想到旬日前还都得你死我活的四大帮会,现在竟同时起了敌忾之心!诸位精诚若此,何愁大事不成!”又对江朔道:“李使君那边倒也不用担心,南八不是漕帮中人,我先去北海替少主打个前哨。”
第82章 黑帆奇船
众人在画舫上又做了详细的商议,卢玉铉熟悉漕运之事,又有才智,颇具谋略擘画之能,众人便公推他做了漕帮的军师,当下卢玉铉做了安排:
其一、浑惟明与俞兰棹尽快南返,扬州漕运四月便要起运,自也不能耽搁,安排好江南河漕运之后,再抽掉人手北上支援;
其二、江朔、卢玉铉与萧大有即刻乘徐来的汴船北上,指挥两帮人马全力疏浚运河,江朔居中协调,并无实派;
其三,谢延昌随船一齐北上,至河阴后改走陆路入潼关,调集关中船工东出,襄助河汴船工。
卢玉铉请江朔示下,江朔武功虽高,但他毕竟不通河务,听卢玉铉安排的头头是道,自然全盘应允,只待到了河阴再看自己能做什么。
众人商量已毕,俞兰棹的画舫顺水放舟,当夜就启程返回扬州,而徐来的汴船走通济渠需要拉纤,夜间无法航行,便要在洪泽锚宿一夜,第二日在循通济渠北上。
江朔和浑惟明、俞兰棹话别,便随徐来去到那艘歇艎支江船上,南霁云拟明日北上,今晚仍随在江朔左右。
这歇艎支江船是漕船,自然不如画舫来的精致舒服,江朔只能和卢、萧、谢、南众人挤在一个舱室内,好在他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躺在漕船的硬板床上反觉得比画舫上的软铺更惬意自在,如此到了后半夜,舱内鼾声渐起,江朔却睡不着了,他做江湖盟主之时,面对程昂叛盟、葛如亮蒙冤之时,他对自己解决此事很有信心。而此时面对汴渠淤塞百里,一个人武功再强,又能挖几斛沙子?前途如何实是未卜。
江朔睡不着觉,索性在铺上坐起,闭眼运气功来,他气海中阴阳二炁尚未完全化为己用,虽但已无大碍,但终究内力仍未臻绝顶。他练功之际内炁散入四肢百骸,便好似内功又高了些,一旦收功二炁又自回流,只有冲破一道关索之后,二炁才不再回流,真正化为己用,然而玉诀神功越练越难,要冲破一层关索却是难上加难。
江朔运气冲关片刻便即内心澄澈,再无一丝杂念,杂念一除,感官便变得敏锐起来,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舱内每个人呼吸的不同,南霁云内功身后气息最是绵长;谢延昌内功虽著但毕竟年老力衰气息已有一丝不纯;萧大有练的是外家功夫因此呼吸重浊;卢玉铉显是得过名家指点只是尚未成气候。
江朔不断推动二炁冲关,自己的感官也继续延伸,很快全船上下几十号人的呼吸、梦呓、磨牙,守夜人的低声交谈之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将精力集中在耳朵上,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听多远,不一会儿,游鱼、归鸟、远处邻船上的声音都听得到了……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声传入耳中。
江朔倏地真开双眼,耳朵的感觉却迅速退化,分辨不出远处的人声了,他见众人仍在酣睡,轻轻的起身,移开舱门,一跃到了甲板之上,守夜人知他是新任帮主,刚要行礼问安,就被他止住了。江朔轻轻跃上船桅,极目四眺,将东南方锚地有一艘古怪的大船,人声便似从那艘船上传出来的。
那船距此百余丈,别的船夜泊之时都紧紧靠在一起,那艘船却孤零零停在锚地的另一侧,江朔轻轻一跃上岸,从陆上绕行,待靠得近了,他见那船四周开阔,别无他物,只有几棵大柳树。
运河水路沿岸广种杨柳,据说是隋炀帝时下令所栽,这些树都已百龄,长得甚是粗壮,枝叶茂密,江朔便跃上其中一棵柳树,藏身其中,在仔细观看那船。
这船通体刷了黑漆,若非船上有灯火,夜里还真难以发现,只见这黑船艏艉弯弯上翘有如新月,上立三根桅杆,船工正在拉动绳索降下船帆,看来黑船是刚入锚地不久,这船帆也是黑色的,更奇异的是帆居然是三角形的,唐船皆为方帆,这三角形的帆江朔却是从未见过。
再细看船上往来船工,都是深眉高鼻,胡须连鬓,黑色裹巾缠头,露出卷发如虿,竟都是波斯人。
波斯人早在汉代便驾海船远来贸易,其实唐时波斯早已为大食所灭,只是唐人不知,仍称这些海路来的商人为波斯人,称他们在各地开的贩卖珠宝的商行为波斯邸。天宝以前的海路商人尚白,身穿白衣白袍,头戴白色缠头,来船也都是白船白帆,因为他们自称“大食国”来的,唐人便称他们为“白衣大食”,不知怎地天宝后有些波斯来船却是黑船黑帆,其人也是一身黑袍了,因此唐人称其为“黑衣大食”,这艘两头弯翘的怪船便是一艘黑衣大食的商船。
江朔自然不知道这些,此刻船上虽然嘈杂,他略一凝神,却能听到艉楼中有人交谈之声,那个熟悉的声音依稀可闻,但船上众船工仍在忙碌,江朔却也难以登船,他见那船艉楼高高翘起,心生一计,纵身下树,绕到船尾,那船离岸尚有几丈远,但这点距离可难不倒江朔,他提气一纵,便如在水面上凌波踏水行走一般,直贴上船尾木板,船板涂了黑色油漆,异常滑腻,但却也难不住江朔,他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循着板缝、钉头攀上艉楼外壁,听说话之声就从里面发出,他在板壁上游动,寻着一处稍宽的板缝,用手指轻轻一拨,抠掉一小片木板,恰能向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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