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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_圏吉【完结】(92)

  江朔心道:原来是安庆绪的哥哥,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安氏兄弟长的颇为相像,只是安庆宗年长些,安庆绪在中原活动,为隐藏身份穿着与汉人无异,这安庆宗在朝里运动,却无需刻意隐藏,穿的都是胡服。

  安庆宗对公孙大娘道:“大娘,这胡姬舞技确实一般,我这儿有个婢子擅舞胡旋,乃是家父亲自传授,让她舞一曲,张长史见徒而知师,便知庆宗所言非虚了。”

  这安禄山圣眷正隆,公孙大娘虽然心中不悦,却也不敢得罪安庆宗,笑道:“好啊,那我们就看看这安中丞亲自调教的弟子的能耐吧。”安禄山挂了个御史中丞的头衔,唐人喜以朝里官职称呼封疆大吏,故公孙大娘称安禄山为中丞。

  安庆宗一扬手道:“珠儿,你来为大家舞一曲。”

  只见一个劲装结束的胡服少女应声唱喏,走到中央茵毯上,这少女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但皮肤白皙,两腮桃红,自有天然之美,她生的准头端正,柳眉凤目,也算得一可人儿,只是不似教坊女子眉目含情,少女神彩内敛,却是个冷美人,她向胡旋女道:“姊姊可有金球?借来一用。”

  那胡旋女听了吃了一惊,胡旋舞高手确实有在金球上旋转的,但这胡旋女年方二十,尚未完全掌握纯熟,不敢在燕席上表演,眼前的少女看来比自己还小了几岁,难道竟能在金球上做舞?她点点头道:“妹妹稍等,待我取来。”

  一会儿拿来一个铜制的小球,约莫一拃直径,那少女已在手脚腕子上系银铃,接过来将铜球挈着手中,对乐工所在的帷幕道:“请为《一戎大定乐》。”帷幕内传来铮铮两声响,表示准备已毕,继而丝竹鼓乐一齐响起,那少女便随着乐曲旋转起来。

  第92章 少女珠儿

  《一戎大定乐》是高宗平定高丽后所做,乃平定高丽后天下也随之大定之意,乐曲高亢激越,有如军阵之变化万千,少女随着鼓乐旋了几匝,忽地跃上“金球”,那金球被她双足所激,飞快的旋转起来,少女立于金球之上亦随之急旋,那可是比平地转圈难多了,她在球上斜张双臂,手脚上的铃声骤急,旋到疾处,便似飞旋的车轮一般,双臂化作千万条辐辏,轮转不休,转到最疾时,铃声忽然一顿,少女忽地从球上跃起,跳得既高,身姿更是曼妙,又复稳稳落在球上,众人见状一齐高声喝彩。

  少女落回球上却反向旋转,脚下金球从正旋到逆旋毫无半分凝滞,似是理所当然一般。她手脚铃声亦随着乐曲渐次激昂,少女踏着鼓点跃到空中,人跃在空中兀自飞旋不止,铃声更是与鼓点相协全无差错,确是比先前那胡旋女高了一筹。

  鼓乐之声忽转悠扬,原来《大定乐》前半是排兵布阵,甚是激越,后半却是得胜后的欢庆之曲,因此曲调转为舒缓,那少女亦随着乐曲旋的慢了,以常理度之,旋转的慢了衣袖自然低垂,铃声更是难以为继,然而少女旋的虽慢,却依然裙裾飘飘,洒脱飘逸不亚于急旋之时,铃声随着鼓声低回婉转却不绝如缕。以胡旋舞而论,这慢舞确是快旋更难上十分了。

  众人见了自然是一叠声的叫好,江朔却知道这少女实是个武林高手,实是以内力鼓荡起衣袖裙裾,莫说她此时还在旋转,即使是不旋转,亦能如临风招展,衣袂飘飘。因此别人都叫好舞技,江朔却道:“好俊的功夫!”

  那少女止住身形,向江朔福了一福,道:“溯之谬赞,珠儿这点微末的功夫,实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她急旋了这么久却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仍是面色如常。

  江朔立刻起身叉手道:“姊姊过谦了,单是这以内力控制铃音之能便不是等闲能做到的,珠儿姊姊人如其名,确有怀珠韫玉之才。”

  少女听他夸奖脸上殊无欢愉之色,冷冷道:“小女子是下贱人,贱名李珠儿,却并非是珠玉之‘珠’,而是杀猪屠狗之‘猪’。”

  江朔只道她是说笑,哪有女子叫“李猪儿”的。

  张旭却在一旁抚掌笑道:“妙哉,妙哉,以珠为名实是俗不可耐,小娘子以豕为名,实是清逸脱俗的很。只是不知是家养的糟糠氏,还是野生的黑面参军。”这糟糠氏、黑面参军都是猪的别称,李珠儿却只淡淡一笑,并不回复。

  安庆宗问张旭:“珠儿的胡旋舞如何?”

  张旭道:“倒还有点意思,不过么小娘子谈吐不凡,倒是个妙人儿。”张旭人称张癫,行事每每癫狂不按常理,因此觉得李猪儿这个名儿不按常理也是妙极,对这少女不禁生出了莫名的好感。

  安庆宗也哈哈大笑,举盏道:“珠儿,来敬张长史一盏。”

  正说笑间,听小厮喊道:“龟先生到。”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众红袍人簇拥着一位身着红色广袖大袍的老者上得楼来,江朔只觉这红袍子好生眼熟,登时想起当年在习习山庄遇到的“鹤先生”,那梨园弟子之首鹤先生也穿着这么一领红色广袖大袍,区别在于鹤先生袍子上以银线绣了一只白鹤,而龟先生的袍上则是以金线绣了一个金龟。

  这位龟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面目俊朗,须发皆墨,毫无衰老之态,和鹤先生长相还有几分相似,估摸着两人是兄弟,同是梨园首领。

  众人见龟先生来到,纷纷起身行礼,态度甚恭,只有张旭仍然半躺半卧,并不起身,龟先生却径直走到张旭面前,叉手行礼道:“张长史一早就到啦?龟年这厢有礼了。”

  张旭身子都懒得动一下,慵懒道:“老李怎么才来?喝酒,喝酒……”

  龟先生接过侍女送上的酒盏,向张旭虚比,饮了一盏,才去上首入座。

  江朔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张旭:“张长史,我恕个罪问一句,这左率府长史是有什么权柄在手么?怎么这么许多人都对你如此恭敬?”

  张旭闻言身子弹起,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扫了江朔几遍,江朔只觉得一瞬间他双目精光四射,摄人心魄,但也只一瞬,张旭的目光重又涣散,嘻笑道:“小友你还真是有趣,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朔叉手捧心道:“小侄姓江名朔,表字溯之。”

  张旭道:“这名字不错,虽然不如李猪儿,却也不是个俗名。”

  江朔道:“是了,我这名字是四明狅客贺季真贺监所起。”

  张旭笑道:“我与季真同列吴中四士,看来江小友我俩也算有缘,只是贺季真这几十年都在长安做官,却怎么会跑去乡下给你这小子起的名儿呢?”

  江朔道:“我本是李太白的僮儿,贺监天宝元年下南陵宣诏太白先生入京时,替我起的名字。”

  张旭摇头道:“甚!你是太白的僮儿?我怎没见过你?”

  江朔道:“张长史也认得太白先生么?哎……只因在太白先生入京路上,我在汉水遇险落水,此后经历种种实是一言难尽,因此并未随太白先生入京。”

  张旭道:“有意思,有意思……喝酒。”和江朔又对饮了一盏,才道:“有个年轻后生叫杜甫杜子美的写了一首《饮中八仙歌》,这其中啊就有季真、我和太白。

  写贺老的是: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说的是他喝醉了酒跌入水井中睡了一夜的糊涂事;

  写李白的是: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却是太白奉诏翰林时的疏狂故事了;

  写我老张么则是: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那就是说得我头上无毛之事了。”

  说着他一模自己光秃秃的额顶,自顾自地哈哈哈大笑起来。

  杜甫其时诗名尚未彰显,是以江朔并没有听过这首诗,他道:“原来张长史你是草圣,失敬,失敬。”

  张旭笑道:“甚草圣,你没听他们都叫我张癫么?杜子美这头一句‘张旭三杯草圣传’只是凑数之句,‘挥毫落纸如云烟’更是奉承谄谀之词,只有这中间一句‘脱帽露顶王公前’写的还算有点意思。”

  江朔心中更关心李白的故事,问道:“那太白先生‘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只听过隋炀帝乘龙舟巡幸江南的故事,却不知当今圣人也坐舟出游吗?”

  张旭闻言伸手在江朔胸前胡乱划拉,就手解开江朔领口的扣子,江朔惊道:“张长史,你这是做什么?”

  张旭道:“这便是‘船’,此船非彼船,子美诗中用的是一古意,‘船’者衣领也……这句诗说的是圣人某次见召,却见太白醉酒后衣衫不整,怪他无礼,太白居然说自己是酒中仙,故此洒脱不拘凡礼,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朔却道:“太白先生仍是如此不修边幅,难怪开罪了圣人,被赐金放还了。”

  张旭道:“圣人倒没这么小的器量,不过么听说太白也是因为狂放,得罪了杨太真和高力士二人,才被放还的。”

  江朔想起元丹丘也说过李白被放还之事,只是元丹丘不在朝中,也不甚清楚,便问张旭:“太白先生却是如何得罪了那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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