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长街那头,神情渐趋凝重。
他忽然抬起手掌,缓慢自面前拂下,似古佛拂面自哀,又像是宋国古戏里那些变脸的戏法,想要把这张脸抹去。
观主缓缓落下的手掌,没有把那些鲜血抹掉,也没有让细线般的伤口变成一道金线,只是让断眉与睫毛上多了一层寒霜。
一道寂灭的气息,笼罩了他的身体。
长街那头,又有刀痕破雪而至。
寒风先至,观主青袖拂动,身躯迎风便涨,仿佛瞬间变大了无数倍,要冲破天穹。
事实上,他还是站在街上,还是那个普通道人。
只是他的身上散发出一道宏大如海、无边无量的气息。
宁缺的刀痕到了。
长安城到了。
天地气息狂暴的变化着,朱雀大道的风雪中,呜咽似有无数人在哭。
一瞬间,他中了数十道刀痕。
宁缺的刀痕,都在五境之上,拥有斩山破河的威力。
但此时观主已寂灭,无情无识,无痛无怖亦无惧。
宁缺的乂字符,拥有五境之上的威力,携带着惊神阵的力量,在朱雀大道上,就像是宋国风暴海上的狂澜。
但此时观主已无量,无论气息还是体量,都有如浩翰的海洋。
再强大的刀痕,斩不痛不痛之人。
再恐怖的狂澜,落在汪洋里,只是一隅的画面。
寂灭以及无量。
观主同时施出两个五境之上,并且让二者形成完美的统一。
风雪再静。
观主平静前行。
宁缺的刀痕,在他的身上,只留下了一些极细微的痕迹。
有睫毛落下,有衣袂断,布鞋上多了条小口子。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伤口。
宁缺看着走来的观主,说道:“原来你是只飞蚂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以长安战无敌(下)
极西荒原天坑底部,生活着很多农奴,他们侍奉着悬空寺里的僧侣,维系着那个社会的存在,在昊天的眼中,生活在地面上的人类其实也就是些农奴,都是类似于蚂蚁般的存在,任劳任怨地重复着乏味的人生。
只是千万年间,蚂蚁群中有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只出于种种原因或没有原因,而决定暂时把目光脱离腐叶泥土向湛蓝青天望去。
看见青天,那些蚂蚁的生命便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有的蚂蚁因为看见所以向往,有的蚂蚁因为天空的遥远而愤怒,有的蚂蚁因为看见所以恐惧,于是颤抖着臣服在泥土里,因为得到天空的恩赐而感激。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那些蚂蚁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蚂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离开了蚂蚁的范畴,因为他们可以飞。
夫子和轲浩然,毫无疑问是无数年来最不可思议的两只飞蚂蚁。宁缺说观主是飞蚂蚁,并不是在嘲笑对方,而是表达自已的尊重,“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观主你早已超凡脱俗,眼光不在人间,那你为何不把眼光再投到青天之上?”
宁缺看着长街那头认真请教道。
“道门与书院的理念,从来无法相通,我与夫子的看法,也不相同。任何开始,都必须有结束,任何循环都必须有终结,这才是真的循环。”
观主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
“就像夫子留在人间的这座长安城,自绝于天。纵使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潭死水。又像你现在写的乂字符,狰狞勃发,却无归途,所以谈不上圆融,也就没有选择,那么又怎么拦得住我?”
宁缺看着风雪中说道:“没有选择。难道不是自由?”
观主说道:“没有选择不是不选择。”
气息与阵意不停发生着碰撞,朱雀大道上出现无数道极细而锋利的线条,街道上不时响起气泡破灭的轻噗声。雪残符破。
观主的声音在风雪中近了几分。
“就算有惊神阵加持,弱小如你,也不可能守住这座城。按照你的性情。你应该早在前些天便逃离,结果你依然在街上,这让我有些意外。”
“老师把这座城留给我,我只好留在这座城里。而且如果我明白的更早一些,也许前两天便已经把惊神阵修复如初。”
宁缺说道:“而且很遗憾的是,这几年她在长安城里呆的时间太长,我自已太懒,什么事情都让她去做,结果她走过的地方太多,留下的气息太多。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长安城现在的危险是我们夫妻的责任。”
“你说的对,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早就已经逃出长安,但既然是她和我的责任。而她现在已经死了,那我只好留下来扛,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这个帐总是要认的。”
观主知道他说的是谁,说道:“哪怕明知守不住?”
“因为知道,所以要守。知道守不住,还是要守。”
宁缺说道:“这是我的知守。”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风雪中越来越清晰的那道身影,双手紧握刀柄,左膝微曲,身体紧绷如弓,挥刀砍落。
他明白观主说的是正确的。
他还没有找到那个字,他还不能完美地调动惊神阵。
他以前会的唯一神符是二字符,那代表着切割与绝对的执拗,但那也代表着平行的对立,与周遭的天地很难发生联系。
昨夜他悟出了乂字符,那两道平行对立的线条相交,开始相通,于是可以借用惊神阵里的天地之力,拥有了五境之一的威力,但两条线的四角入天落地,却是渐行渐远,无法循环回复,只能逐渐散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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