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的声音却很冷静,缓缓道:“你知道我一定可以杀了他的,他已经老了,太老了,老得已只敢流泪,不敢流血。”
马芳铃拼命咬着牙,但是她的人却已软了下去,她甚至连愤怒的力量都没有,只有恐惧。
她忽然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他已老了,已只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老头子,所以你就算杀了他,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种残酷的笑意,道:“你是不是在求我不要杀他?”
马芳铃道:“我……我是在求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求过别人。”
傅红雪道:“你以为我会答应?”
马芳铃道:“只要你答应,我……”
傅红雪道:“你怎么样?”
马芳铃的脸突然红了,垂着头道:“我就随便你怎么样,你要我走,我就跟着你走,你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说完了之后,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她真心想说的。
难道这只不过是她在试探傅红雪,是不是还像昨天那么急切地得到她!
用这种方法来试探,岂非太愚蠢、太危险、太可怕了!
幸好傅红雪并没有拒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她忽然发现他的眼色不但残酷,而且还带着种比残酷更令人无法忍受的讥诮之意。
他好像在说:“昨天你既然那样拒绝我,今天为什么又来找我?”
马芳铃的心沉了下去。
这无言的讥诮,实在比拒绝还令人痛苦。
傅红雪看着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你真的是为了你父亲来求我的?还是为了你自己?”
他并没有等她回答,问过了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左腿先跨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了上去。
这种奇特而丑陋的走路姿态,现在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讽刺。
马芳铃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用力咬着牙,却还是倒了下去。
砂土是热的,又咸又热又苦。
她的泪也一样。
刚才她只不过是在可怜自己,同情自己,此刻却是在恨自己,恨得发狂,恨得要命,恨不得大地立刻崩裂,将她埋葬!
刚才她只想毁了那些背弃她的人,现在却只想毁了自己……
*
要毁灭别人也许很难,要毁灭自己,就容易多了。
无论谁都至少可以想出五十种法子来毁灭自己──其中当然有一种是最愚蠢的。
人们用的往往就是这种最愚蠢的法子。
*
地窖里潮湿而阴暗。
这地窖本是藏酒的,现在公孙断的灵柩就正停在这里。
马空群也在这里。
他跪在冰冷而潮湿的石地上,跪在公孙断的棺木前,看来痛苦而悲伤。
他悲伤的也许并不是公孙断,而是他自己。
往事如烟,此刻正烟雾般一幕幕出现在他心里,在他眼前。
少年时的义气干云,壮年时的挣扎奋斗,中年时的嫉妒怀恨……
结盟时金杯中的血,杀人时刀上的血,血流在胸膛里,流在冰雪中。
现在刀上的血已洗清了,胸膛中的血也已冷了。
那笔血债该用什么来还呢?
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老年时,才会发现以前的罪孽是多么可怕可耻!
现在他是不是在折磨自己?
要折磨别人也许很难,要折磨自己,就容易多了。
无论谁都至少可以想出五十种法子来折磨自己。
但折磨并不是毁灭,有时那只不过是要使自己变得更冷静,更坚强而已。
*
太阳刚巧照在街心。
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但窗隙间,门缝里,却有很多双眼睛在偷偷地往外看,看一个人。
看路小佳。
路小佳正在一个六尺高的大木桶里洗澡,木桶就摆在街心。
水很满,他站在木桶里,头刚好露在水面。
一套雪白崭新的衫裤,整整齐齐的叠着,放在桶旁的木架上。
他的剑也在木架上,旁边当然还有一大包花生。
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剑,一伸手也可以拿到花生,现在他正拈起一颗花生,捏碎,剥掉,抛起来,张开了嘴。
花生就刚好落入他嘴里。
他显然惬意极了。
太阳很热,水也在冒着热气,但他脸上却连—粒汗珠都没有。
他甚至还嫌不够热,居然还敲着木桶,大声道:“烧水,多烧些水。”
立刻有两个人提着两大壶开水从那窄门里赶出来,一人是丁老四,另一人面黄肌瘦,留着两撇老鼠般的胡子,正是粮食行的胡掌柜。
他看来正像是个偷米的老鼠。
路小佳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那姓陈的呢?”
胡掌柜赔笑道:“他会来的,现在他大概去找女人去了,这地方中看的女人并不多。”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立刻看到了一个非常中看的女人。
*
这女人是随着一阵清悦的铃声出现的,她的笑声也正如铃声般清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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