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中最吃惊的自然还是银花娘。
她怔了很久,才忍不住轻叹道:“老天真不帮忙,这几人东不去,西不去,怎么偏偏到这里下棋来了,有他们在里面,咱们要拿东西,看来只有等着了。”
郭翩仙皱眉道:“走吧。”
银花娘道:“走?”
郭翩仙耳语道:“这几人下棋也不知会不到什么时候,而且下完了也一定不会立刻就走,你我难道要一直等在这里不成?”
俞佩玉忽然道:“我们不能走。”
这“唐无双”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一定要盯着的。
银花娘也立刻接着道:“不错,咱们好歹也要在这里守着。”
郭翩仙道:“但天已将明,此间岂是久留之地?”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展颜笑道:“屋顶上耽不住,屋子里难道还耽不住么?”
她竟又悄悄溜到小楼后面的屋檐下,伸手一推,窗子竟没有关紧,她立刻推开窗子,飘身掠了进去。
俞佩玉虽然不愿无端闯入别人的屋子,但权衡轻重,也实在只有这法子最好,当下也飘身掠入。
屋子里没有懂光,四面窗户又都是关着的,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银花娘摸出个火摺子燃起。
她本以为这屋子里就算有人,也必定睡得跟死猪一样,谁知火光一亮,她竟发现赫然有四只眼睛在静静坩瞧着她。
四只眼睛都瞪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一眨。
银花娘吃了一惊,几乎连火摺子都拿不稳了。
只见这精雅而乾净的屋子里,有张很大很大的床,床上睡着一个人,头发蓬乱,满面病容,瘦得已不成人形。
此刻还未入冬,这人身上竟盖着四五床又厚又重的棉被,全身都埋在棉被里,只露出一个头。
他身旁却坐着个最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身子已骇得缩成一团,只用那双大眼睛在不停地转来转去。
银花娘一眼瞧过,便已沉住了气,嫣然笑道:“如此深夜,两位还没有睡么?”
那小姑娘不停的点头,道:“嗯。”
银花娘道:“既然没有睡,为何不点灯,竟像猫一样躲在黑暗里。”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只是不停的摇头。
那看来已病入膏肓的人却黯然一笑,道:“这里没有灯。”
银花娘皱眉道:“没有灯?”
那病人长叹道:“在下已命若游丝,要灯光又有何用?在黑暗中静待死亡到来,还可以少却些烦恼恐惧。”
他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一口气像是随时都会停顿。
银花娘瞪着眼瞧了他半晌,缓缓道:“这么多人忽然闯进你屋子来,你不害怕么?”
那病人淡淡笑道:“人已将死,也就不觉得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了。”
银花娘嫣然笑道:“不错,一个人若已快死了,的确有许多好处,譬如说……我本来也许会杀你的,现在却不愿动手了。”
她忽然摸了摸那小女孩的头,柔声道:“但你……你也不害怕么?”
那小女孩想了想,慢慢的说道:“反正三叔一死,我也不想活了。”
银花娘道:“所以你也不怕?”
那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不怕。”
银花娘笑道:“你既然不害怕,自然就不会大呼小叫,是么?”
那小女孩道:“三叔喜欢安静,我从来都不大声说话的。”
银花娘笑道:“很好,这样你也就会活得长些了。”
她再也不理这两人,将前面的窗子悄悄推开一线从这里望下去,对面屋子的动静也可瞧得清清楚楚。
这时银花娘手里的火摺子已熄了,天地间又黑暗、又静寂,只有窗外偶而传来棋子落枰的“叮当”声,悦耳如琴音。
那病人已闭起了眼睛,小姑娘的大眼睛却在黑暗中发着光,俞佩玉悄悄走了过去,柔声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悠悠道:“彼此萍水相逢,你又何必问我的名字。”
这小小的女孩子,竟说出这么样老气横秋的话来,俞佩玉倒不觉怔了怔,谁知她盯着俞佩玉的眼睛瞧了半晌,竟忽又接着道:“但你既已问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找叫朱泪儿.,眼泪的泪,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常常会流泪的孩子。”
俞佩玉道:“现在你……”
朱泪儿淡淡道:“现在我已不流泪了,也许是因为眼泪已流乾了吧。”
俞佩玉默然半晌,叹道:“你三叔已病了很久了么?”
朱泪儿道:“四、五年了。”
俞佩玉道:“你一直在照顾着他?”
朱泪儿道:“嗯。”
俞佩玉道:“难道没有别的人陪你们?”
朱泪儿缓缓道:“三叔没肓别的亲人,只有我。”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四五年前,这女孩子最多也不过只有七八岁,在别人正是最顽皮、最喜欢玩的年纪,但她却陪着个已奄奄一息的病人,在这凄凉的小楼上,度过了四五年,晚上竟连盏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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