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正勋开头出的对子一样。方云留下的这句上联,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对联之外的东西。
“寿至耄耋,喜今世儿孙满堂……”
刘正勋伸出一根手指,在方云留行的这行字体上,摸触了一遍。儒家讲究以字观人,身斜则字不正。刘正勋贵为前任朝廷元士,自然也有识字之能。
方云留下的这行字体,笔走龙蛇,入木三分。字体飘逸潇洒。飘逸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轻浮,正暗合了他狡诈、雄辩的评语。但这行的风骨……
刘正勋摸着这行字体,心中发出一生生的叹息。他沉浸笔墨许久,当然看出来,方云的字体外表飘逸,但骨架却是方方正正,堂堂皇皇。写出的字体,有如此风骨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奸险、狡诈的小人呢?
刘正勋耳中又回响起方云喝斥的声音:
“……实话告诉你。我其实非常不想来见你!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一点,值得我尊敬的地方。我十多年来,每年十月初九,都要看到母亲摆上香案,沐浴焚香,默默祈祷。一整天都会以泪洗面。我后来才知道,十月初九,正是二十多年前,你将她赶出家门的日子。你如此刻薄寡恩,不为人父。我母亲却天天惦记着你,为你沐浴焚香,祈求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并希望获得你的原凉。但你扪心自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母亲,你以为我偷偷过来求你?……”
方云所的话中,只有这句话,给他的触动最大。人伦之道,为天地常情。即便再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些,也不免心生触动。人生七十古来稀,到了他这种年纪,什么大道理,什么喝斥,都已经无法打动他了。他心中唯一的缺撼,不能享受天伦之乐。
“唉!……”
刘正勋心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手指再次抚过方云刻下的那行上联。
“寿至耄耋,喜今世儿孙满堂”,方云的心思,他又岂会不懂。每次外出的时候,看到那些老人含饴弄孙,刘正勋也会羡慕,只是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已经回不了头了!
“咚咚咚!”
一阵敲击声,在门外响起,声音敦厚老实:“刘老先生,在吗?今年新熟的青菜。我们一家人吃不完,特意给老先生准备了一份。”
刘正勋目光变幻,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进来吧……我有事要问你。”
门外,青布衣衫,卷着裤管的农夫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端着一盘新抄的青菜,走了进来。
“顺之,”刘正勋叫出了农夫的名字,道:“说吧。是谁让你搬到这里的?又是谁让你一直这么做的?”
刘正勋目光凌利,直透人心。在这种目光下,农夫下意识的低下头来,目光飘忽,有些颤声道:“刘,刘老先生……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正勋看到这一幕,心中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名农夫外表老实巴交,十多年前就搬过这里来了。刘正勋从没怀疑过他。但如今,听到方云的话,又看到这一幕,刘正勋又如何不知,这件事情里面有问题。
“说吧。所有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再隐瞒下去了。”
刘正勋叹息一声道。
农夫身躯一震,看到老人的神色不似作假,犹豫了一下,终于在老人身前坐下……
忠信侯府。
一局黑白棋子展开,纵横交错,互相厮杀。棋盘两侧,一名俊美的少年,风度翩翩,一名大周风度,卓尔不群。
“你这招瞒天过海,用得不错。管公明的卷宗,已经递入六部。六部对他的意见倒是不大。至于他曾经蹲过的牢狱这件事情,也只有吏部王大人诘难过。不过,这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仅凭这点。他想掌控实权,那是不可能的。”
忠信侯说着,牛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方云神态从容,波澜不惊:
“只要他能封侯,我的目的就已达到。至于实权、虚权倒是无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军权这种东西,说不定的。”
方云说着,从容的落下一枚白子。
忠信侯微笑着点点头:“兵法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方云,你倒是得了兵法精髓。虽起于战场,却不止于战场。管公明蹲过牢狱这点,放在平时,足可以挡了他升迁之路。不过现在,六部诸位大人,连同上京城里的人,都被吸引到了世子身上。至于管公明,反而没多少人注意了。”
“管公明那边,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等到我大哥封侯的事结束,这边也尘埃落定了。”
两人说话间,手指飞起拈落,一枚枚黑白棋子,顿时纵横交错,在棋盘上形成一片杀伐气息。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了。英武侯杨弘返回上京城了。你大哥封侯,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没有出面。”
忠信侯轻啜了一口香茗,随后一指按落。棋盘西北角,顿时形成一道大劫,将方云的一条龙卷入其中。
方云沉默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杨弘是个聪明人。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武穆和人皇。除了儒家的诸位大人。兵家哪一位敢特意叼难,那就是插手武穆和人皇的约定。给武穆难看。我大哥封侯之事,势在必行。其他的身在局中,看不真切。不过,杨弘倒是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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