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再喝口水,好好缓一缓。”
徐容将水递到他面前,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看向身旁的麦橘:“动物房那种地方,气味本来就不好,动物实验也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为什么要带颜先生进去?”
麦橘本就局促不安,闻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对不起徐总,是我的错,我没想到——”
“是我要求她带我进去的。”颜铃声音很轻地打断了他,“不是她的错,你们不要怪她。”
杯中的水将掌心捂得温热,他怔怔地盯着水面细小的气泡,突然喃喃道:“我要回家。”
周围研究员们的神情骤然一变。
他们刚刚拿到番茄测序的结果,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孩意义非凡,这时候要是真的让颜铃回了岛,和把他们未来的仕途一起流放到大海里也没什么区别。
颜铃将杯子啪的一声撂在桌上,踉跄着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外面走去。
抽搐的小鼠、尖锐的针头、白色的脑片,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交叉循环播放——他好像看到了近在咫尺未来的自己。
胸口憋闷,难以呼吸,此刻颜铃的脑中没有任何念想,只想尽快离开这座恐怖的牢笼。
徐容脸色微微一变:“颜先生,您还没缓过来,要不多休息一下再走吧?”
麦橘更是手足无措地跟在后头:“颜先生,是我的错,我——”
几个白大褂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试图拉住颜铃的衣袖。颜铃身形一抖,应激般地甩开他们的手,冷声道:“不要碰我,也不要跟着我!”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公司的大门近在眼前时,颜铃却脚步一顿,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昨晚只吃了些浆果果腹,方才又吐了一场,加之心灵的恐惧进一步耗尽了仅剩不多的能量,没走两步,腿便一软,眼前的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
视野蓦然坠入一片漆黑,他踉跄着向前倾倒,昏沉之中,感觉自己似乎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
肩膀似乎被人扶住了,面颊紧接着陷入了一片温暖之中。
就这样断片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勉强恢复时,颜铃艰难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的额头竟然抵着一个人的肩膀和胸口——他摔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他喘息着仰起脸,对上一双如湖水般沉稠冷峻的、正静静睨着自己的眸子。
“怎么回事?”他听到周观熄这样问。
颜铃勉强抬起头,视线越过周观熄的肩膀,先是看到了蹲守在门口的黑衣大块头们;再回头一看,是已经追上来的徐容和白大褂们,他被夹击在中间,无路可逃。
颜铃咬紧牙关,重新转头看向面前的周观熄。
几个小时前在他眼中还面目可憎、态度嚣张至极且不知道在拽些什么的人,竟在此刻成为他唯一可以信任的救世主——脾气冷一点又如何?做饭难吃又怎样?至少清洁工不会把他的脑子切成片!
“周观熄,我以后再也不告你的状了。”认清局势后,颜铃毫不拖泥带水地在一秒钟内认怂。
眼前阵阵发白,他拽住周观熄的衣袖,连开口都有些吃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的音量咬着牙说:“我还可以……为之后的生活方式做一些妥协,总之,你现在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不要再追我了,先带我离开这里?”
周观熄的视线偏转,和不远处的徐容无声对视片刻,才重新看向颜铃的脸。
“什么样的妥协?”他问。
“以后……”颜铃声音微弱,“以后可以由我来做饭给你吃,我手艺很好的,绝对不会做蛆给你吃。”
周观熄没说话,颜铃又咬了咬牙,十分不情愿地又添上一句:“还可以允许你在屋子里穿鞋。”
周观熄颔首:“成交。”
“徐总,把颜先生交给我吧。”他将颜铃拎到身后,平静利落地开口道。
颜铃勉强直起身子,视线朦胧地看向周观熄身后的徐容。
他头很晕,肚子也饿,但恍惚间,还是察觉到哪里好像不太对劲:麦橘睁大双眼,呆呆地盯着周观熄的脸看,其他研究员的嘴唇微微颤抖,惊疑不定地互相交换着视线。
只有徐容的神情依旧如常,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惋惜,妥协般低轻叹一口气:“好,小周,颜先生身体不适,你快带他回去休息一下,照顾好他。”
“小周”二字从她口中出来的瞬间,麦橘和白大褂身子轰然一僵,神情变得更愈发惊惧茫然,视线来回在三人身上打转。
然而此刻的颜铃已经恍惚到连站都站不太稳,难以注意并剖析这些细节,只听到身旁的周观熄声线平缓道:“知道了。”
颜铃脚软头晕,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挂在周观熄身上,被他从公司中解救了出来。
周观熄看了眼怀中人的脸色,估摸着是低血糖,也没多犹豫,直接将人拎进了路边的一家快捷餐厅。
银白色的机器人稳稳当当地滚动到桌边,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宫保鸡丁饭送到他们的面前。
“我不会吃你们的东西。”颜铃勉强打起精神,盯着碗里颗粒分明的白饭看了片刻,缓缓道,“而且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蛆。”
“这是米饭,我们这里的一种常见粮食,可以给你提供及时的能量供给。”
周观熄神色未变,只是将后果清晰明了地呈现给他:“不吃就你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就回不了家,你自己选择。”
颜铃很久后才声音微弱地开口:“这里才不是我的家。”
但周观熄的这番话确实管用,加上米饭的卖相比通心粉略好一些,颜铃没有像昨天一样直接拒绝进食,而是将脸警惕凑到碗边,轻轻嗅了嗅,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判断面前食物是否真的安全。
下一秒,他迟疑地抬起了手,徒手就要去抓碗里滚烫的白饭!
好在周观熄眼疾手快,瞬间擒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颜铃已经饿得迷迷糊糊:“吃饭啊?”
“……”周观熄盯着他细白的手腕,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用餐具?”
从小到大和族人们都是徒手烤鱼吃饼,根本不知道“餐具”是什么意思的颜铃下意识反驳:“谁说我不会用了?”
周观熄点头,松开了他的手,将筷子推到他的面前。
“那就用给我看。”他说。
颜铃静了一会儿,片刻后,左手拎起一根筷子,右手攥住另一根,一同缓缓插进面前的鸡肉饭里。
期间还不忘抬眼偷窥周观熄的表情,试图判断自己用的方式究竟是对还是错。
周观熄:“……”
颜铃就这么一手攥着一根筷子,双手同时缓缓抬起,像七旬老人般颤颤巍巍地挑起一小撮米饭,并立刻把脖子伸长,试图将饭接到嘴里。
但他饿得手抖,加上嘴伸得还是晚了一步,“啪嗒”一声,那口饭最终还是不负众望地落到了桌面上。
周观熄吐出一口气,抬手捏了捏鼻梁。
“就在这个位置,固定在手指之间,别动。”
五分钟后,周观熄说:“像拿笔一样,去夹你面前的饭。”
颜铃不情不愿地捏起筷子:“你们为什么总是喜欢把简单变得很复杂,走路要用四个轮子的铁盒载着,吃饭要用两根棍子,用自己的脚和手不是更方便吗?”
周观熄盯着他笨拙举筷的动作,只感觉元谋人拿筷子的姿势应该也不过如此了,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起身,直接上手纠正起他的动作。
颜铃怔了片刻——他发现周观熄的手大而修长,温热且有力,掌心甚至可以完整地覆盖过自己的手背。
真是好奇怪的人。他偷偷仰起脸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总是冰着那张生得很俊的脸,讲话也是十分的不中听,可是每次从结果上来看……却又好像总是在很耐心地帮着自己。
半晌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背一松,听到周观熄说:“好了。”
颜铃回过神来,盯着手中调整好方向的筷子,先是练习着夹了夹空气,才笨拙地试着挑起一口碗中的白米饭,警觉地小尝了一口——
有点糯,有点甜,竟然真的不是蛆。
他呆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鸡丁,放进嘴里刚嚼一下,双眸立刻难以置信地睁圆——酸、甜、麻和香等繁复风味,竟能同时蕴含在小小的一块肉里。于是嘴里的还没嚼干净,便立刻夹起一块新的塞了进去。
“……不过,你们这里吃饭的规矩真多。”
胃里填了些东西,恢复了不少精神气后,颜铃含含糊糊地说,“我们的岛上有一种树,果子榨出的汁液浓稠香甜,可以烤成好吃的饼,用手就可以直接抓着吃,才没那么多事儿呢。”
“而且,还有一个月就是丰果节了。”他咽下口中的饭,嘴角浮起笑意,“一般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开始摘果酿酒了,我阿姐酿酒的技术最厉害了,要是今年我在的话,就可以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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