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冷了？”叶合正两只手给他掰了掰肩膀，跟开肩似的，转手又把电风扇关上。
“没,没冷。”花咏夏支支吾吾,不是冷,是太热了。为什么师兄到了成年人组,他的手也这么不一样了？变得很大,很重,光是摸一下就像砂纸打磨，存在感极为强烈。不止是这些，温度也高得不得了，花咏夏都担心他发烧了，可是再一想，叶师兄从小到大就没有发过烧。
“你啊，真的得多吃点，以后我每顿饭都得盯着你。”叶合正又开始操心，操心师弟最近情绪不好，操心师弟最近胃口不好。带着薄荷味的痱子粉噗噗噗地铺在花咏夏的后背上，盖住了一层微不可查的痱子，叶合正又忍不住心疼。
这顿痱子，还是几年前他们一起去昆明训练闹的。那时候他们封闭训练，别说是小卖店了，连个正儿八经的队医都找不着。师弟闷了一后背的痱子，回京之后叶合正到处去问，好不容易找了几瓶宝宝金水，让他泡着擦。
但是也晚了，毒痱子发出来就下不去，折磨了一个夏天。但这东西最可怕的不是当年发，是它留根儿，扎在皮肤里就不出来。之后的每年夏天，只要花咏夏的后背一捂汗，这层痱子就密密麻麻地冒出来，碰不得。
花咏夏正面后背都白了，看着面前发黄的白墙。“师兄，我这几天睡不好，后背痒痒。”
“再忍忍。”叶合正也没法子，“要不你趴着睡？”
“我就是趴着睡的……”花咏夏小声反驳，“我这床的凉席不好。”
“那明天我把我的凉席给你拿来。”叶合正笑着说。
“你凉席也不好。”花咏夏叹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好，但哪里就是不好。
一晚上，花咏夏翻来覆去，不知道是被凉席折磨，还是被痱子折磨。皮肤上和心理上的刺痒一刻不停，蚕食着他的睡意。他从下铺爬起来，屋里的室友都睡着，花咏夏走到窗口，看着已经安静的体校操场，看着对面的楼。
长大一点儿都不好，长大人就会变得怪怪的。长大真的……太没有意思了。
第二天，花咏夏没参加晨练，吃过饭就去了道馆。碍于场地有限，很多项目都是混在一起训练。场地上有跆拳道，还有传统武术，他们翻跟头，耍大刀，虎虎生风不亦乐乎，花咏夏和队友们换上白色道服，系上颜色各异的带子。
纯白的，半白半黄，纯黄的，半黄半绿色……种种颜色变化，随着他们的年龄和水平而加深，凝结着血泪最后才能变成一条纯黑色。而到了黑带还不够，还有段位，罗马数字代表着他们的攀登路，一路无永止境。
“哈！”花咏夏对着假人出招，落地的嗓音还是那么清脆。
他肆意地挥洒着汗水，要把内心的纠结全部变成实力。时间不会等他，这个年龄段的运动员太容易“发疯”了。这是一条鲤鱼跳龙门的路啊，多少条鲤鱼想要奋力一跃，进入成年组的厮杀！可是真正顺顺利利跳过去的人还是小部分。
他不要被卡住！花咏夏的腿脚越来越快，交替进行着双飞踢，脚背连续击打着假人，把假人踹得左右摆动，像个即将轰塌的不倒翁。脚背很快就通红，跆拳道的脚上功夫见真章，就在花咏夏练得全情投入时，假人忽然被叶合正给扶住了。
“你干嘛呢？”叶合正的声音不太好听。
“练双飞踢啊！”花咏夏擦着大汗。
“有你这样练的吗？”叶合正刚刚一进道馆就找他，一眼就揪出了师弟。然而看完他的训练，叶合正的火气也上来了。
花咏夏当然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你那不叫双飞踢，叫练花活儿。”叶合正拍了拍假人，一巴掌就把假人给拍飞了，“腿上功夫还没有手劲儿大？上了场你怎么打？”
花咏夏走过去扶起假人，火气上涌，脸也气红了：“能踢着不就行了嘛！踢着了就有分数，节省下来的体力我继续踢，哪儿错了？”
“谁告诉你踢着了就有分数？现在多少比赛争执都是力度大小上的？你说你踢着了，他说你没踢着，主裁边裁万一看不清，你分数要不要？”叶合正一定要纠正他，不止是他，每个教练都这样纠正学员，就怕他们走弯路。
万一，在将来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中，花儿的这种花架子腿法让人找到空子，那岂不是完蛋了？不止是成绩，还有他的名誉！
花咏夏原本还想吵两句的，但是看着叶合正那张咄咄逼人的面孔，所有的气都变成了空气里的水分子，要往他的眼睛里涌。他从前也不这样，吵架归吵架，没这么委屈，可今天就是委屈得不行，想要把师兄狠狠打一顿！
“对，你永远都是对！我错了！我不跟你说话了！”花咏夏猛地推了他一把，愣是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叶合正推了一个大跟头。他穿上鞋，快步跑出道馆，一边跑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哭。
哭什么哭！受伤了都没哭，现在掉什么眼泪！花咏夏擦着眼睛，生怕路过的教练和同学看出他眼睛红。这样一跑就跑回了宿舍，花咏夏关上淡绿色的房门，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眼泪不听话地滴滴答答，花咏夏憋了好几天的这场雨可算是下了出来。他越是抹，雨水就越多，非要给他淋成小花猫，将他每一个毛孔都渗透。他不知道有什么可哭，也不知道别人的青春期是不是都这样，可为什么没看到叶合正哭？
他凭什么不哭啊？他凭什么没那么多烦心事呢？他凭什么那么说自己？
花咏夏干脆也不管了，就扑在枕头上闷声掉眼泪。他认为自己是憋太久了，运动员承受的压力是同龄人的几百倍，肯定是最近累坏了。还有学业，想要好成绩就要腾出时间训练比赛，可学习就落下了，晚上抽空补课……
所有所有的稻草都压在了他的肩上，让他喘不上气。花咏夏干脆放开了，痛痛快快地哭。期间听到有人敲门，他也不管，被子蒙住脑袋，外界的一切都不管了！
哭着哭着，花咏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好像断断续续地睡着了。等到他再睁开双眼，先看到半湿的枕巾。
怎么回事啊……花咏夏倒是给自己哭好了，坏情绪一扫而空。他拿着卷纸擤鼻子，对着镜子检查眼睛，红得不像话，像传武那边表演时候化的妆。
咚，一声，再一次敲响了他的窗户玻璃。
花咏夏才不过去呢，肯定是师兄在楼下叫他。让他等着去吧，坚决不和他说话了。花咏夏就这样想，但马上又是咚一声，小石头再次砸在他玻璃上。
花咏夏冒着火气冲到窗口，开了窗刚准备破口大骂，没想到一低头……
叶合正顺着窗户的栅栏和爬山虎，正往上爬，嘴里还叼着一个网兜，里头装满了北冰洋。
“你！你干什么啊你！”花咏夏吓得没心思再气，以前师兄也爬，但那时候自己住2层。而且那时候他们年龄小，身体更灵活，没几步就爬上来。现在这要是摔下去……花咏夏不敢想了，他是生气，但没盼着师兄受伤，要是受伤了自己肯定比任何人都着急。
“你犯什么傻！拉着我！”花咏夏奋不顾身地探出去，朝他伸出了手。叶合正踩着金属栅栏，还差最后一步，这回伸手就够住了师弟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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