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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桥下_逐柳天司【完结】(5)

  由于继续站着有些不好意思,裴居堂也随便去找了事做,一开始他也就是帮忙搬搬椅子,后面又被叫去帮忙拉遮阳棚。

  据说死者入土之前不能见光,所以家门口得拉个篷布开荫。

  篷布拉好后已是九点多了,裴居堂有点想回去休息了,但是人群突然又分开了一条路,以至于他一时之间不好马上离开。

  他往前钻了钻,正想看看是什么回事时,只见这家楼槛下已经集结了一支醒狮队伍。

  一名着装黄色道袍的老人喝完逝者儿子递过去茶水后,他拿起一支鼓槌敲了一下旁边那头白狮嘴里叼着的马锣。

  悠长的“铛——”一声后,浑厚的皮鼓声紧随其上,最后才是聒噪的镲钹声。

  几件老式乐器在一队老乐师手中错开又同频的奏出了象征着痛思的铿锵旋律,一时之间所有人耳边都只剩这锣鼓喧天的悼乐,随着乐队往前走,那两头狮子也跟了上来。

  裴居堂不怎么能看懂这狮步,比起前几次他见到的那些个欢快的动作神情,眼下这两头狮子的步子显然迈得比较沉重和缓慢,它们各其左右的将围观人群往后赶,这应该是在开路。

  至于是为谁开路,裴居堂不得而知,因为后面没人,有没有神啊仙啊的,这就不好说了。

  裴居堂站在人堆里看了一会儿,本以为狮子进完堂屋出来就该结束了,结果它们又在大门口斗上了。

  一开始裴居堂还觉得挺有意思,到后面才发现它们其实一直是在重复七八个情节动作而已。

  感觉到有些枯燥之余,裴居堂后知后觉发现这还是件挺要命的体力活,那锣鼓声不停,它们几乎也不能停。

  从上坡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那两头狮子和乐队几乎没有歇息,可不是累人的活吗。

  裴居堂心里想到了些东西,他想起在书里读过的什么关于糟粕文化之类的字眼,他不知道能不能套用到眼前场景上,不过逝者为大,他也不敢想得太宽。

  但是醒狮早几年就被列入国家非遗文化项目了,他还以为这种表演只出现在大舞台上呢。

  其次,他看到了一双眼熟的帆布鞋,这鞋就踩在那只白狮的两条前腿上,他不太确定的问了身边一名大叔,问这是哪个班来的。

  大叔啧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回复他:“狮头顶莲冠,除了何家班还有谁家敢顶这个。”

  “哦,谢谢……”

  裴居堂就知道他没认错鞋。

  冲着这个念头,他再观摩了一会儿,不过迟迟不见那两头狮子休息,好不容易等他们歇会儿,也是披着皮套在做法事,裴居堂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就回家去了。

  吃过这没有团圆的中秋饭以后,老裴也出去看了看,裴居堂独自在家呆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家里也能听到那隐隐约约的锣鼓声,他心里有些害怕,于是又出了门去。

  也真是见怪,那锣鼓声越远越小,人听着心里就越慌,相反的,耳朵越是靠近越是震耳,他心里反倒还觉得踏实。

  老裴走到哪儿都会有人上来敬烟搭话,不过他本身也没架子,对谁都乐呵客气,毕竟他们家做的多半是民生工程,吃民粮哪有不敬民心的道理。

  “果儿,进去去烧纸没有。”老裴突然问他说。

  裴居堂看了一眼那摆放遗体的堂屋,“没有。”

  “进去烧两张,别傻站在这里,不懂事。”

  “哦。”

  这堂屋已经清空了所有的家具,只留了一张桌子在香火前摆放逝者的遗照,逝者躺在堂屋左侧,头朝香火脚朝门,而香盆就摆在距离逝者脚跟半米不到的地方,也就过去了几个小时,香盆里就已经插满了烧完的香柱。

  裴居堂还以为外人不能进去烧纸来着,结果他一转脸就看到了两个熟人。

  梁晖和何权青都还穿着那身醒狮服,他们盘腿坐在墙角边上,一个负责撕纸一个负责烧,动作默契得像他们同披着一具狮套时那样。

  一名带着白色孝帽的姑娘看到有人来了,随即直接给裴居堂让出了位置,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裴居堂朝那两师兄弟点了点头,然后就蹲下去也撕起了纸钱。

  “放假了小老板?”梁晖一如既往的自来熟。

  “嗯。”裴居堂学着他们那样,将撕下来的纸钱捏成条,然后在放到火盆里。

  “哎呀,这上学真是好,还有的假放,不像咱们,只要来活大年三十都得跳。”梁晖朝身边的师弟叹了口气,“是吧。”

  何权青没回话,仍旧是垂着头慢慢撕纸。

  梁晖见对方不搭腔,又去找裴居堂说话,“有烟没小老板。”

  “我……”裴居堂正想说没有,但又话锋一转,“外面有,我去帮你们拿吧。”

  梁晖两眼放光,“行啊,去去去。”

  裴居堂出去门口转了转,他明明记得放茶水的地方是放有烟盘的,这会儿估计是已经收了起来。

  “爸,烟。”

  老裴正和一个老人家聊的正欢,一时间没听清儿子在说什么,“什么?”

  “烟啊!”裴居堂急道,“有人要。”

  “口袋口袋。”

  裴居堂连忙去掏对方的口袋,摸到想要的东西后他就赶回来堂屋里。

  梁晖看着裴居堂递过来的烟盒,他哟了一声:“你家老广的?”

  看对方没接,他便问:“这个不好抽吗?”

  “说这种……那不是不好意思吗。”梁晖说完不好意思就接过了烟盒。

  他从里面抽走一支别到了耳朵上,又拿出一支夹在手里,随后才递给身边的师弟,“喏,金中支。”

  何权青看着烟盒,并没有马上动作什么,梁晖立马劝他:“85一包,我俩舞一晚上就两包烟,别不识货。”

  “……”何权青这才小心翼翼的从烟盒里抽走一支别到了耳朵上。

  他说了谢谢,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毕竟他没看请客的人,也没看劝烟的人,只是垂着眸子低声的自顾自说。

  梁晖把烟盒还给裴居堂后,他向火盆借了火点烟,迫不及待抽了一口后随即起身:“我出去抽两口,你们看火。”

  堂屋里只剩他们二人以后,裴居堂往角落里挪了挪,他不太想让门外的人看到他蹲在这撕纸的背影。

  何权青看他过来,也往里边挪了挪。

  “你不去抽?”裴居堂主动搭话说。

  “我没瘾。”

  何权青手里的纸钱已经捏成条了,本该是要递给师兄的,这会儿他没反应过来直接递给了裴居堂。

  “哦。”裴居堂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接过去放到了火盆里。

  两人默契的连烧了几条纸后,何权青才礼尚往来的也问了对方一句:“你放假?”

  “嗯,放三天。”裴居堂怎么记得这个问题前面有人问过了。

  “哦。”

  裴居堂用余光扫了对方一眼,他觉得何权青老是木木的,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宇间还有股化不开的阴郁,也不知道是情绪上脸了,还是气质如此而已。

  “你不上学吗?”裴居堂又搭话说。

  “不上了。”何权青说,“上过初中,中考过。”

  裴居堂有点意外对方的反应,“没考上高中?”

  “应该考上了,好像跟你一个高中。”何权青目光从手里挪到火盆那儿,“不记得了。”

  “那你为什么没去上?!”裴居堂这才发现火盆里的火快灭了,他连忙添纸续上。

  比起回答这个问题,何权青更关心火盆的情况,他帮着杵了两下火灰,才解答说:“人手不够,16够岁数出狮了,班里不养闲人。”

  “那不能等上完学再回来帮忙吗,现在扫盲都从高中算了,不上学的话以后……”裴居堂说着说着就住嘴了。

  “我知道。”何权青点头,“所以你引以为戒吧。”

  裴居堂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刚刚激动了。”

  “没事。”何权青淡淡道。

  “你今晚挺辛苦吧。”裴居堂连忙岔开话题。

  何权青刚刚好像分神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一样,“什么辛苦?”

  “我说你,今晚耍了那么久,很累吧。”

  何权青盯着身侧人愣了愣,才缓缓摇头:“不累。”

  “是吗,我觉得还挺辛苦的弄这个。”裴居堂仍是觉得有点尴尬。

  何权青这才意识这是问候话,他连忙别扭补充:“谢谢关心。”

  “……”

  这时来了个大婶,大婶也是烧纸来的,她的到来很是赶巧的化解了这一点小插曲,两人挨在墙角边,轮流回答了大婶半天的问话,直到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明早就要上山了?”裴居堂问身边人说,这是他刚刚从何权青跟大婶的对话得知的。

  “上山砍担木而已,不是下葬。”

  “你去?”

  何权青点头,“安排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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