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烙印一层层散去,手臂上的陈年旧伤开始发痒,发痛,结出血痂。
他本应高兴。
但傅寒川那副根本藏不住的担心,从他进医院开始就几乎没有怎么合上过的双眼。
一日比一日消瘦疲倦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明显紧绷的神经,周身越来越厚重的戾气与惊恐。
自己每次在傅寒川面前发作时,哪怕痛到意识模糊,也依然能听见对方断断续续的哭声。
每晚入睡时。
被握紧的双手,耳边压抑的抽噎声,比往日凌乱沉重的心跳声,呼吸声,空气中散不去的血腥味,家里那就没断过的咖啡和提神药物。
都让他心底的那层负罪感更重。
傅寒川在因为自己而痛苦。
知道这点。
温言喻强撑着精神没有喊叫出声,在地上蜷缩着躺了半晌,终于熬过了最剧烈的那波疼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起来,只是眼前的画面依然模糊。
温言喻勉强从地上站起身子,冷汗就没停过,此刻他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湿,细软的灰发黏在额头上,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狼狈又难堪。
刚忍过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身体还是软的,气也没喘匀,微一动作,又是一大口浓稠的黑血随呼吸一起涌出。
接连不断地有黑血混着水流,从洗手台冲入下水道。
睡前没有吃太多东西,又是刚刚吐完,胃部痉挛得厉害,仿佛有刀子在里面搅拌,又痛又难受。
等到那股难熬的劲儿彻底褪去,温言喻这才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凉水扑到脸上。
温言喻微微抬头,一看给自己吓一跳,镜中映出一张惨白至极的脸,瞳仁涣散,眼球里全是血丝,脸上也是在呕吐中染上的点点鲜红。
发丝上的染发膏在一次次清洗下褪了不少,头发颜色大面积的不均匀,一缕缠着一缕,又乱又糙。
温言喻晃晃脑袋。
侧眸看了眼窗外天色。
那药吃下去傅寒川最少也得等中午才能醒。
他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这副样子可不能让傅寒川看见。
温言喻放出温水,随手把脸上沾染的血迹擦拭干净。
抬手脱下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物,转身进了刚接满温水的浴缸,在水里蜷了起来,准备迎接下一波疼痛。
温水之下,双臂又痒又胀。
实在没忍住,温言喻皱着眉不停扣挠。
直到揭开一层陈旧了的血痂。
看着下面完好如初,再也看不出曾经伤痕的肌肤,温言喻愣了愣,忍着痒意反复摸了好几下。
坏狗……
从哪搞来的药……
好强……
头部一阵发痒,忽觉不对劲,温言喻神色微顿,拉了把头发,只轻轻一拽,一大撮头发迅速脱落。
掉落部位又痒又胀,诡异的难受。
温言喻:“!!!!”
不是?!
我怎么在掉毛!!!
还没来得及细想。
又是一波痛感袭来。
水流声不断,浴缸内水位已经涨至最高,底部又滑,痛感来得比之前要强,根本没给人任何准备的机会。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水流淹没了头顶,鼻腔气管呛水的感觉十分难受。
温言喻一慌,刚要拉着旁边的扶手把自己撑起来。
一波如同术前麻醉的困意袭来,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意识被卷入了黑暗深处。
第99章 如果实在撑不住了。我陪你一起。
再次拥有意识。
是被剧烈的破门声与玻璃碎裂声一同唤醒。
“言言!”
“言言!”
“睁开眼!看看我!别吓我,言言,看看我,不要丢下我,言言,醒醒,言言……”
耳边不断传来呼唤声,哭声,温言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满是泪水的灰眸。
浴缸内温水不断向外蔓延,浴室地面积攒了一层浅红色水流,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灰白发丝。
思维还是僵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温言喻微微侧眸,呆呆朝男人望去。
也就一眼。
傅寒川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原先在水里还看不太出来。
此刻温言喻被他从水里捞了出来,一头纯白色调的长发在水面散开,白与浅红血水交织,本应略显惊悚。
可在少年那张虚弱惨白的面容下,却只能感觉到这是他虚弱生命力的具象化。
傅寒川嘴唇轻颤,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沉默下。
傅寒川深吸口气,没管刚刚因为破门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把人从水里抱了出来。
傅寒川拿过浴巾,在温度适宜的浴室角落缓缓坐下,让温言喻坐在自己腿上。
先是给怀里的人擦干了身上水迹,随后轻轻一裹,一只手拉浴巾,一只手搂腰。
直到擦干温言喻身上所有水渍。
水流早已被关闭。
住宅本就靠近小区中心位置,没有人活动的小区,此刻更是安静。
外界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彼此的呼吸与体温在交融。
多日精神紧绷下的突然冲击,让他在此刻除了发抖和维持生命的呼吸外,再也没了其他力气,连起身也做不到。
傅寒川握着温言喻的手,把人顺势往怀里一带,微微垂首,发烫的额头抵在少年的颈窝处,右手握着少年的手腕搁在身前,左手半环,紧紧将温言喻抱在怀里。
傅寒川耷拉着脑袋,他的体格本就高大,轻轻松松的把温言喻严严实实困在怀里。
男人身上的睡衣早就被水浸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整个人狼狈又疲倦。
但紧绷的神经与满地尚未完全流入下水道的血水,让他显得戾气十足。
如同某种受伤后只剩最后一口气,依旧牢牢护着巢穴的雄兽。
浑身都是尖刺。
随时可以咬下任何敢于侵犯领域之人的头颅。
温言喻还在迷糊,没怎么缓过神来,一头及腰的纯白发丝湿润黏腻。
枯燥的发丝一根根褪去,一层层新发缓慢生长,直到生长至小腿才慢慢停止。
留下的是新生。
浴室内开着取暖设备。
哪怕没穿衣服也并不寒冷。
大脑缓了好半晌,伴随最后一声听不见的响,那层攀附在灵魂上的蛆虫被蓝火彻底烧尽。
窗外冬日暖光在他脸上打下斑驳光影。
温言喻缓缓睁开眸子,往日黯淡灰败早已褪去,一双桃花眼乌黑明亮,眼尾一颗红痣透着些许生气。
浑身酸软无力,温言喻尝试着轻轻动了动手指,没有力气,想开口说两句话,喉咙就像被胶糊住,只能发出沙哑虚弱的呓语。
没有听清温言喻说了什么。
“在呢。”傅寒川胡乱回了一声,下意识把怀中温言喻搂得更紧。
“怎么在浴缸里睡着了?多危险啊,下次,洗,洗澡叫我起来就好,了。”
傅寒川沙哑着声音开口询问,大脑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语言系统还是乱的,说话也颠三倒四:“别自己洗,冷,是冷吗?”
温言喻微阖起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刚刚熬过最后一波痛意,浑身的血像是被全换了一遍,此刻虽然说不上难受,但也绝对说不上舒服。
身体一阵酸一阵软,浑身都没力气,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横跳。
胃里东西被吐了个干净,此刻空虚的难受。
低血糖的眩晕感充斥了大脑。
只想闭眼休息。
傅寒川垂眸,看着怀中人这副被折磨到已经没有丝毫力气的疲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钻心的痛。
傅寒川闭了闭眼,瞳孔里不住的翻涌着痛楚与酸涩,眼眶止不住地泛红,声音抖的厉害,却不敢发出一声抽噎:“是不是很疼?”
温言喻没力气出声,只能安抚性的摸了摸男人的手腕。
傅寒川抿了抿唇,挣扎许久,断断续续道:“如果太痛了,太累了……实在,撑不住了,我,我们就,就不撑了好不好。”
“如果不行了,就不撑了。”
“我陪着你。”
傅寒川忍着泪,紧紧握住了怀里那只冰冷纤细的手,十指相扣,“我陪你一起。”
温言喻迷糊的应了一声,又轻轻摇头,努力想张口,可发出的声音宛如耳语,连自己都听不清。
温言喻喘了口气,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以此为支点,将脑袋努力凑到了男人耳边,让他听清那些话。
“我还要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还有……摩尔曼斯克,我也想看看,你的,故乡。”
“不许失约。”
疲倦的身体只允许温言喻用简单的字节,组成勉强能让人听懂的句子。
终于说完了三句话,温言喻虚脱般软倒回了男人怀里,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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