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时间搭理,因为晚回家一会儿都要被疑神疑鬼的苏格质问“为什么晚回家,是不是帮你妈给哪个奸夫通风报信去了”。
他不仅会被苏格骂,还会连累姜瑟如被打,完事后再被姜瑟如打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熟悉的流程让他倒背如流,再不吃一堑长一智,他就真成小白痴了。
苏清词家世显赫,长得好看,早前在学校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再加上冠有“天才画家”的名头,班里的同学都仰慕他,最开始那会儿也接二连三的约他一起玩,但都被性格孤僻的苏清词拒绝了。有些同学锲而不舍,在放学后约他打球吃饭,他也只能远远看一眼,用二分之一秒的时间留恋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私家车,催促司机快点开。
总是拒绝,便没人再热脸贴冷屁股。
苏清词唯一的朋友聂宝株,还是拜两个家族的世交关系所赐,聂宝株曾调侃他,说秦桧还有俩朋友,怎么你就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
苏清词的回答很简单,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不需要朋友。
聂宝株问他不孤单吗?苏清词没回答,只在心里想自己究竟孤不孤单,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自然渴望玩伴,每次同学叫他一起的时候,他那二分之一秒的犹豫就是证据。不过后来苏格死了,圈内流言四起,那些曾仰慕钦佩他的同学们态度大变,他想幸亏没有任何深交,否则遭遇背刺,到头来小丑还是自己。
“听说了吗,苏清词的爸爸脾气暴躁,关起门来打老婆。”
“好可怕,还是离苏清词远点吧,他肯定会像他爸爸一样,发起疯来打人。”
“苏清词的妈妈还是精神病呢,这玩意儿遗传吧?”
“又是精神病,又是暴躁狂,这样的爹妈生出来的孩子简直是恶魔,是潜在的犯罪分子,将来肯定会危害社会。”
“听说变态杀人狂有三大要素,纵火尿床和虐待动物,门卫大叔前两天捡的流浪猫死了……”
流浪猫?哪只?
苏清词压根没印象,也根本没见过,却莫名其妙被按了个“虐.杀流浪猫凶手”的罪名。
苏柏冬让他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他嗤之以鼻的冷笑。
苏清词这人就是劲儿劲儿的,最讨厌被冤枉,尤其是被冤枉成“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偏要弄个清楚明白。找保安,找老师,找校长,翻查全校监控,终于搞清了流浪猫的死亡真相——它生病了,用最后的力气走到树根下,孤零零的死去。
它这一生漂泊无依,无人在意无人问津。死后反倒拜苏清词所赐,头一回遭受这么多关注,掀起这么大波澜,直接在贵族学校扬名了。
甚至有热心同学在树上挂牌,算给它立碑。
苏清词偶尔路过时会看几眼,心想自己将来如果死了,是会肮脏的、孤孤单单的死;还是体面的、轰轰烈烈的死?
后来收拾屋子时,苏清词无意间发现被苏格封存在保险柜里的、整整二十七份亲子鉴定书。每一张的最后都是99.9999%的数据,宛如毒液滴入眼球,溃烂的只剩下两洞鲜血淋漓的眼眶。
哪来的体面,只会是肮脏的。
苏清词病了一场,年初的时候,京城频发流感,他也中了招,病的很严重,在医院挂吊瓶还烧的稀里糊涂。
半睡半醒间,他看见苏柏冬守在床边,拧干冷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有那么一刹那,还未成年的苏清词心里莫名软了一下。或许血缘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嘴上嫌弃厌恶,内心却卑微的渴望。他怨恨这个所谓的亲爷爷,却又在老人家百忙之中却照顾患病的自己时,而隐隐的心酸。
未成年嘛,正是需要亲人陪伴照顾,给予温暖的时候。
然后,他看见苏柏冬用手指试探自己的鼻息。
他是活的,当然会喘气,一呼一吸间,热浪喷在苏柏冬的指腹,苏柏冬笑了,跟身边的王秘书说:“他是苏格的孩子,是苏格留在这世上的一半,只要他还能呼吸,苏格就活着。”
苏清词发誓,任何“出门二百码不得好死”的诅咒,都不如这句话来的残忍。
他突然很恶心自己。
恶心到恨不得亲手毁掉,扯断氧气管,摔烂氧气瓶,断绝呼吸,窒息而亡!
他从小到大闻到的只有血腥气,连绵不绝,挥之不散。
“那又怎么样?”和他一起晨跑的裴景臣说,“苏格越是恶劣,你就越让自己美好,用你的截然不同衬托出他这个烂到底的反面教材,气死他!”
少年说的洋洋得意,他听得愣住了,莫名想到一句词——歹竹出好笋。
不过他这颗笋有点先天不良,需要名叫裴景臣的农民哥哥劳累栽培。
“小词。”
近在耳畔的呼唤,苏清词睁开双眼,第一眼就看见了深深注视自己的裴景臣。
漫长的梦魇醒了,医院的走廊里骄阳怒照。
裴景臣牵起他的手握在掌心:“宝贝儿,你真棒。”
器官捐献都是双盲原则,供方和受方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信息。但凭凌跃的能耐和雾霖集团的势力,想弄清楚这点易如反掌。
因遭遇意外事故不幸脑死亡的捐献者,是个健康活力的年轻人。
器官的主人是一个美好的人。
走廊里还有别人,有医生,有护士。
有吴虑,有许特助,有安娜丽丝,有裴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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