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想到妈妈不在了这件事,颜湘还是觉得很空很空。
像突然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像天地般辽阔的铜铃当中。
四周明明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茫茫一片。
可是很偶尔地,整个天地之间会传来沉重,刺耳的铜铃撞击声,一层一层的嗡嗡声散开。
就像余震。
那声音震得人很疼,从耳朵一直渗透到心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恸。连指尖也在抽着疼。
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整个左胸口都带着一股生理性的绞痛。
实在太疼的时候,颜湘只能咬紧牙关,身体蜷缩成一团,默默地将那股情绪忍耐过去。
过去以后,随之涌上来了,又是冗长的空洞和无措。
如此反复折磨,颜湘的精神变差了很多。跟人说话的时候,有时候能回复别人,有时候又像是在发呆,半天不回答。
幸亏他不用上班,蒋家的宅子里也只有蒋荣生一个人会跟他说话。
面对终日如梦游般的颜湘,蒋荣生倒没发火,反而拿出了耐心,跟颜湘说话的时候慢慢地,带着点诱哄的味道,从来不会不耐烦。
转头又对蒋家的下人说,那位小主子操办丧事很辛苦,多弄点安神的汤水给他喝下去,喝不了就硬灌。
别的也就算了,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成仙了。
…说实在的,蒋荣生心里,完全不能理解颜湘的悲伤和痛苦。
年幼时,蒋荣生是亲眼看着那个漂亮而妩媚的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双眼。
她的皮肤慢慢变得灰白,枯萎,像凋零的杜鹃花,最后尸体出现瘢痕。
从头到尾,蒋荣生在屋子里默默地看着。
只是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犹如凝固的羊脂般平静深邃,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
后来又是蒋父病危。
彼时蒋荣生已经变得越来越冷硬。
他父亲咽气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眉眼也不扫一下,只翻着手里厚厚的的一沓遗嘱资产清单,目光一列一列地扫过上面的数字。
蒋荣生翻完之后,把文件扔给律师。他的目光才终于落在病床中央。
一个僵硬的,倒下的旧王朝。
父亲的死去对蒋荣生来说,只是一场权利游戏的最终结算。此时一切尘埃落定,新的世界主宰已经诞生。
蒋荣生轻轻地笑了笑,随即离开了病房。他的腿很长,走路的时候步伐稳健,姿态优雅而高傲,像生来的野心家,胜利者,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开拓荣耀的步伐。
人死了,就是过去的事情了。
所以蒋荣生无法理解,颜湘为什么对着一个死人这么伤心。
好像天塌了似的。
蒋荣生望着颜湘苍白的脸颊,把一碗新鲜的鱼片粥放在颜湘的手边。
粥是刚熬的,香米被煮得软糯粘稠,鱼片乳白卷曲,脆嫩鲜甜,很好入口。粥的表皮还撒了一把碧绿色的小葱,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滴翠。
蒋荣生说道:“吃两口粥。”
颜湘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窗外。
蒋荣生也没强迫他,只是在颜湘的身边坐了下来,陪着他,一起仰头凝视着漫天飞扬的柳絮。
其实蒋荣生不生气的时候,人还是很好的。
尽管不理解,然而还是给予了包容,陪着颜湘的时候,他会伸手轻轻地捋着颜湘的背,从脖子一直到后|腰,反复轻拍,像是无声的安慰。
也会让颜湘靠在他的肩膀上,在颜湘心脏很痛的时候,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哄着。
蒋荣生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冷香味,在缠绕的窒息般的怀抱里,那种若有若无的冷香会给予人无限的安全感。
这对一个孤独的小孩来说,简直是几乎无法挣脱的温柔深海。
颜湘闭了闭眼,回过神来,还是把蒋荣生推开了。
蒋荣生:“不疼了?吃点东西。”
颜湘恹恹地把粥端过来,用勺子搅了搅,低头吃了一口。什么味都吃不出来。
蒋荣生坐在一旁看着他:“别难过了。你并不是孤独的…你身边还有…。”
还有什么,蒋荣生没说出来。
其实他想说,你还有你面前坐着的人。
而且是唯一。
颜湘家人已经悉数去世,且性格内向腼腆,又不上班,并不认识多少朋友。在这个世上,他身边认识的人,就只有蒋荣生。
这对蒋荣生这种支配欲强烈的人,是极大的享受。他的独占欲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许,这也是蒋荣生无法同情这场丧事的原因之一。
可惜两个人永远错频。想法总是南辕北辙。
蒋荣生计谋着占有。
而颜湘却盘旋着准备离开。
这些天,除了茫然和难受,颜湘脑海里无法忘记的,还有母亲进手术之前的眼神,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哀伤,好像知道了什么。
妈妈是不是知道了呢?
颜湘忍不住惴惴地猜测。心里很不安。
所以才没吃苹果,且留下了字条,甚至没什么求生意志,撑到三点钟,见完最后一面,就毫无留恋地走了。
余下的七个心跳频率,在重复着那句话,“多多,你好好好地。”
颜湘吃着粥,忽地问蒋荣生:“今天多少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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