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梁宵严的车迟迟未开。
他从始至终都没下来。
从游弋失联到现在,整整五个小时。
梁宵严打了上百通电话,吃了三次药,调出了酒吧附近所有监控,搜遍了市中心全部车道。
终于找到游弋时,对方差点连摩托带人一起卷进卡车轮子里。
那一刻,他连掐死游弋的心都有了。
先杀了他,再自杀。
死了一了百了,总好过这样给一颗甜枣就抽一巴掌的酷刑。
夜色黑透时,天空像一面深海。
长街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
积蓄很久的雨还没落下来,天上连云藏雾,一颗星星都没有。
他们停在这条路中间,司机离得很远。
游弋抱着自己的头盔站在哥哥面前,出门时梳得好好的头发,现在一缕一缕地贴在脸旁。血和汗水腻在一起,脏得和花猫没两样。
他两只手还在颤,疾冲的后坐力太大,震得他肩膀发麻。
一只手上指关节全破了,往外冒血,另一只手的手套被磨凸一层,露出里面渗血的掌根。
第一次在哥哥面前伤成这样,他连个声都不敢出。
臊眉耷眼地想要钻进车里,把自己藏起来。
但梁宵严坐在外侧,并没有往里挪的意思。
“哥哥,让我上一下。”
他小声请求。
梁宵严理都没理。
他扁扁嘴,拖着疼痛的身体绕到右侧去,一拉车门,关着的。
又去拉副驾,还是关着的。
他意识到什么,急得团团转,赶紧从前头绕回来,白着一张小脸,眼睛湿成两个小红圈,鼻尖上全是汗珠子,可怜巴巴地向前探头,甚至想从哥哥腿上爬过去。
梁宵严掐住他的脖子,把他轻轻扯开。
“蛮蛮。”
游弋浑身一震。
那一刻,心腔里的血液引发了一场巨大的海啸。
眼泪奔涌而出,他连忙低头。
可泪水比心跳还要响,藏也藏不住。
它们一滴滴砸到地上,像一堆小圆铁片砸到地上。
“……嗯?”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回答这一声。
梁宵严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来追求我的,你是来折磨我的,对不对?”
“不……”
游弋摇头,泪珠子乱甩。
“我想追你,我想对你好,我想你开心……”
但最后的结果好像总是适得其反。
“你临走前是怎么和我说的?”梁宵严问。
“天黑了就回家,去接你下班……”
“你就喜欢说到做不到是不是?”
“没有——”他刚想解释,忽然头顶一热,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来揉了揉他的脑袋,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既然这样,那你不要回家了。”
脑袋里嗡地一下。
手里的头盔掉到地上。
游弋瞳孔骤缩,完全承受不住只是一句话的打击一般,脱力地跪倒下来。
膝盖触地前,梁宵严用鞋尖接住了他。
“别赶我走……”
游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扒在越野车边,姿势狼狈地半蹲着。
膝盖悬空,臀往后翘,皮鞋竖起露出明艳张扬的红底,然而这双鞋的主人却像被暴雨淋湿的小狗般祈求自己不要被丢弃。
他执拗地望着哥哥,抓着哥哥腿边的布料。
眼睛里亮着的光,如油尽灯枯的火。
“这么晚了,你不让我回家我还能去哪呢?”
“去你白天去的地方。”梁宵严目视前方,并不看他,“你不是很喜欢那里?”
“不喜欢不喜欢!”
“我哪里都不喜欢!我只喜欢呆在你身边!”
“你谎话连篇,我不知道哪句能信。”
“不会了!我再也不撒谎了!”他对天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你说一句假话!如果有个标点符号是假的,那我、我……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游弋!”
梁宵严眼底暴怒翻涌,猛地掐住他下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游弋嘴巴一撇,两行清泪流到梁宵严指尖。
“我没有……”
“我只是,我想和你道歉。”
“用不着道歉,你走吧。”
错了就是错了,事后弥补没屁用。
道歉不过就是给受害者不打麻药地缝合伤口,缝完问他:都不流血了你怎么还喊疼?
见自己怎么求都没用,游弋带着最后一次希冀问:“是就今天不让我回,还是、还是……”
梁宵严:“永远都别回了。”
那一瞬间,心脏撕裂般剧痛。
游弋险些以为自己死了一回。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连手都不用动,只要动动嘴巴说几个字就让他痛成这样。
“为什么……”他固执地去抓哥哥的衣角。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做……”
梁宵严冷笑,气他脑子里进猪似的完全抓不到重点。
“你的事就是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失踪五个小时还把自己搞成这幅破破烂烂的鬼样子?”
“当时情况紧急——”
“紧急到连发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我忘了,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了就改,什么时候改好什么时候再回来。”
“习惯了没有你在身边!”
游弋歇斯底里地喊出这一声,抽干了这具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
重新注进来的则是委屈、无助、伤痛、绝望,是独自离开家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所有孤身一人的清晨和夜晚。
“我没有你太久了……”
他垂着脑袋,每一根发丝都蔫蔫的不再飞扬。
“我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风餐露宿,习惯了没有家,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管,没有人问我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离开哥哥之前没这么爱哭,他也不想这样。
可是身体在疼,心里在疼,疼痛啃食完他的骨血和内脏后,总要变换成另一种形态从身体里流出来,不然他真的会被逼疯。
“你知道吗?”
他扬起哭红的脸蛋,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握住哥哥宽大的手背。
“训练真的好累,比跑1000米累多了。”
“但是我不怕累,我只怕自己一个人。”
“我怕训练到很晚也没有人找我,怕吃饭被烫了也没人要我分菜,怕下雨被浇在外面没人问我冷不冷,受伤了没人问我疼不疼,伤口反反复复结了很丑的疤,我那么爱美,我好难过……我想哭但没时间哭,只能一边踢木桩一边流泪……”
他那么怕,可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
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让自己快速习惯。
哥哥曾说,小孩子结婚成家了才算长大。
他觉得这话不对。
哥哥一直没有结婚,那哥哥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直到那时游弋才明白,哥哥是在学会用习惯去应对所有恐惧和磨难的那一刻,悄悄长大的。
可能是十岁那年顶着洋盆卖瓜子给他赚奶粉钱的时候,可能是十六岁那年为了让他不被卖掉而解决李守望的时候,还可能是十七岁那年为了保住他的手而献出自己的手的时候……
哥哥是在一次次习惯中被迫长大的,哥哥是……为他长大的。
现在,他也为哥哥长大了。
他伏下来,他脸放进哥哥的掌心。
“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因为我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忘了该怎么报备。”
“但我会改的。”
“我会把臭毛病改掉,我会说到做到,我去哪里都会向你报备,天黑之前一定回家。我让你不论何时,不管在哪,想见我的时候就一定见得到,好不好?”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才过了两天有家的日子,别不让我回去……”
声音越来越轻,额头烧得滚烫。
他昏沉的脑袋很乱,只知道贴着哥哥的手贪那一点点凉,以致于没有看到——
昏暗的车里,后视镜中映出破碎的侧影,梁宵严垂眸看着伏在掌心的弟弟,侧过头的同时,一滴泪从眼睫下滑落。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转过脸的时候……眼尾通红。
“我说过不许再哭。”
掌心里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
“可是我忍不住,我打报告好不好,求求哥,让我哭一下。”
“不好,憋回去。”
“喔……”
游弋委屈极了,但也只能忍住哭腔,肩膀还在忒喽忒喽地颤呢,嘴巴却闭得死紧。
可嘴巴闭上了总有地方闭不上。
一股没处撒的窝囊气从他哭红的鼻子里喷出来,“噗”地一下吹出个大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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