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意照旧很晚才回来。吃饭的时候,段青时往他那只印着很大一个“饱”字的专属陶瓷碗里夹了很多菜,钟知意用筷子把饭菜扒来扒去,就是不肯往嘴里放。
“好好吃饭。”
他说话的语气并无任何不妥,没有比从前更严厉一分,也没有更柔软一分。但钟知意当时动作顿住,几秒后,他摔了筷子。
木筷掉落在地板上,明明应当发出微弱的声响,但传至段青时耳中,却无端地被放大许多倍,甚至产生沉重绵长的回音。
但即使是这样,也没能遮盖住钟知意说话的声音。
“烦死了,你能不能别管我,谁要你管啊,你能管我一辈子吗?”
段青时第一反应是不解。
他不是第一天这样用谨慎小心的态度对待钟知意的个人生活——要求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健康。而是从他十岁那年,因为心软带他吃了两根淀粉肠,把他送进了医院开始。
他十几年来一直都这样,钟知意却在这个时候说很烦,不要他管。
人会用十几年的时间去验证是否适应某种生活状态吗?还是钟知意在时间里不停往前,他和他一成不变的习惯与付出方式被抛下了。
“你把这话收回去。”
“怎么收?收不回去。”
后来他们发生不算剧烈的争吵,基本上是钟知意在说,他竭力压着脾气保持沉默。
“你能不能说句话?!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到首都工作气你你不说话,我去出差一去一个月你不说话,我忙着做我自己的事情不理你你也不说话,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也许是段青时觉得剩下的那些话太过伤人,大脑自动进行了过滤,因而他现在已经想不起后来钟知意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站在卧室门边,冷着脸和他说的最后一句——“滚出去。”
段青时站着没动,钟知意和他对峙了几分钟,擦过他的肩膀朝着门口走去。
肩线交错的那一刻,他握住了钟知意的手腕,问他去哪儿。
但钟知意没说话,二十年来第一次甩开他的手。
钟知意离开后,段青时收拾了餐桌,那道钟知意一直很喜欢的莼菜汆塘片,他今晚一口都没动。
钟知意让他感觉到陌生,他不免再次将所有归咎于时间。
时间好像没有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夯实得更加坚不可摧,反而将它砸出隐在暗处的裂纹。
钟知意离开后,段青时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都没点下去。
长久以来,他一直以让钟知意对这份感情满意,从而可以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为目的,忽略所有他因为太过爱他而生出的恐惧,忧虑和愤怒,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也忽略了钟知意那段时间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忧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
他在黑暗中反复诘问自己,钟知意是不是想要和他分开,而后几乎惊恐地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确认了这个结果。
他先是感到震惊,接着是无措,最后才是悲伤。
钟知意进门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他哭了。钟知意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走过来抱住他,吻了吻他的眼睛,跟他说:“对不起。”
那句对不起的含义是什么,段青时当时没懂。
只是为他的口不择言而道歉吗?
段青时有过一个消极,但却是他能想到的最贴合现实的想法去解释这句对不起——钟知意想走,但离开即意味着背叛前二十年他们一路走来给彼此的所有,所以钟知意在道歉。
对不起是那场争吵的结束,但无论他怎么问,都没能从钟知意口中得到争吵开始的原因。
段青时从回忆中抽离,消逝的记忆碎片将他从那个冬夜重新带回到这个冬夜,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现实中钟知意存在的温度。
玻璃隔绝了寒冷的空气,段青时的身体却还是因为穿越时间而来的记忆变得冰冷,钟知意的体温也没能捂热他。
“为什么问这个?”
钟知意说:“这对我很重要,你告诉我吧。”
“对你很重要,过去多少年了才想起来问?”
钟知意不说话了,只是抱他抱得更紧。
段青时从一个这样紧的拥抱里模糊地感觉到钟知意似乎是在说不能再失去他,因此大发善心地回答他的问题:“感觉要失去你了,所以在哭。”
“怎么会是这样啊……”
“那应该是怎样?”
钟知意又在哭,说话的语气带着浓烈到快要把段青时也吞没的悲伤,“哥,如果我变成一个很糟糕很糟糕的人,你还会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说要和你在一起了吗?”
“不是现在。我是说如果中间没有发生过这些事,如果我没有说分手,很久之后你发现和我在一起,已经不能感受到开心和快乐了,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段青时不知道钟知意为什么会有此疑问,难道他曾有过可能会变得很糟糕的可能吗?
不会有这种可能。
他太了解钟知意的为人,心软,善良,阳光,向上,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钟知意永远不会变得糟糕,永远都会在他生命的夜空中闪闪发亮。
等钟知意和他聊这些实在等得太久了。
或许是他过于希望在他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时候,钟知意就能这样坦诚,因而在某个瞬间突然恍惚,他和钟知意从没有分开过,他回到了那个夜晚,在他和钟知意之间的关系还能挽救的时刻。
酒精让他的意识不够清醒,但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不用经过思考。
“知意,我快不快乐,取决于你在不在。”
【作者有话说】
eng了但没开花,给哥留着到生下场大气
明天有!
第56章 那个能为我浇水的人
钟知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曾经以为的,段青时和他在一起会不开心的证明,却是段青时害怕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证明。
“哥,对不起。”
“你再给我点时间好吗?不会太久,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这个对不起的含义段青时听懂了。
钟知意在给出承诺后向他讨要时间,而时间是段青时目前拥有的最多的东西。
他说“好”。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窗外的月亮高高地升起,凛冽的寒风拍击着玻璃,但室内这一小片空间却足够温暖,他们互相传递给对方的体温烘干了钟知意身上的衬衫。
“起来,腿坐断了。”
钟知意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段青时动了动酸麻的腿,一抬眼,看见他倚着桌沿,正目光涣散地盯着酒柜一角。
眼皮红肿,睫毛结成一缕一缕,鼻尖也有点红,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段青时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回去敷一下眼睛,不然明天没法儿见人。”
说完又去翻衣柜,翻出件毛衣递给他,“换上。”
钟知意没接,他指了指腰间,“不用换吧,都干了。”
钟知意不愿意换,段青时就随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往他肩上一搭,说了句“走吧”。
今晚积攒的情绪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段青时没让钟知意送,在手机上叫了代驾。
钟知意也没非要跟段青时回家,等代驾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
钟知意看着窗外,眼中倒映着深冬的萧条街景,段青时叫了他的名字,他转过头,眼中又落下段青时的影子。
“代驾来了,你回去吧。”
钟知意点点头,“哥,明天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明天上午飞新加坡。”
钟知意刚刚还蔫得像颗放了一冬的白菜,这会儿情绪又突然变得饱满起来,他腾地一下坐直,瞪着段青时:“你明天要去新加坡你咋不跟我说声儿呢?那我要是今天没来,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你啊?”
代驾都拉开车门上来了,钟知意还在喋喋不休,“你去新加坡干嘛?公事还是私事?什么时候回来,能赶上过小年吗?”
“你怎么不问一百个问题?”
段青时本来就头疼,让他吵得头更疼,在他脑门上戳了戳,赶他下车,“回家,别烦我。”
车启动半天了,代驾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发,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他问了句:“老板,咱现在走?”
没等段青时说话,钟知意就指挥道:“走走走,快走!”
在段青时的住处赖了一个多小时,钟知意看着他收拾完行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晚上哭的那一场让钟知意睡了个好觉。他不再觉得有太多的东西沉沉地压迫着心脏,醒来时,黑夜竟然已经彻底过去,凌晨四五点的星光和阴云消失在他对现实无所知觉的梦境中,消失在段青时温暖的怀抱里。
他看了眼窗外的阳光,回忆起昨晚段青时和他说的每一句话,段青时的态度,提起过去,段青时细微颤抖的手指,他开始相信刘医生指出的,他和段青时之间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们都不需要对方以爱为名的自我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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