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
薄翊川拉开抽屉,翻开了那本厚厚的、装满了在那五年间他亲自拍下的却从未示人的照片的相册,目光落在第一页的其中一张。
小小的少年枕在他的腿上,发丝覆住了侧脸,只露出新月般的耳朵和生着小痣的鼻尖,双手一齐攥着他的校服背带,像只攀缘为生的小动物,看起来简直依赖他依赖得不得了,可爱到了可恶的地步。
就算是第一次抽烟醉了烟,怎么可能几个小时以后还犯困的?
明明是犯了错的人,却趴在他的腿上,装睡得装心安理得,装睡就算了,还要时不时挠他的小腹,把口水都弄到他的裤子上。
因为这种行径太恶劣,他用手机留下了罪证,打算以后找机会清算,可最终没有拿出来,主要是担心薄知惑会反将一军污蔑他偷拍。
但这绝对不是偷拍,只是保留罪证。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想法。
薄翊川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目光从那张照片缓缓移到下面一张,再譬如......
比上张长大了一点的少年背对着他,脸微微侧着,似在拿眼角看他又似没有,鬓角泛红,不知是晚霞染色还是因剧烈运动的缘故,一手揪着篮球服擦下巴的汗,露着一抹细白腰肢,很像是故意给他看的。
他看了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那是初二上学期的某天,薄知惑求他教他打篮球的时候。那阵他刚上高二,还没有晚自习,所以每天放学,他都会在操场上教薄知惑打一个小时的篮球,再和他一起回家。
“薄知惑,记住我教你的,个子矮也有个子矮的优势。”
篮球场上,他盯着薄知惑,一手运球,借着身高优势,把他防守得严严实实。似乎被他说“个子矮”不高兴了,薄知惑微微撅起了嘴,狐狸眼自下而上地与他对视着,透着不服输的倔劲。
“我会长高的,总有一天,会长得比你还高。”少年的呼吸喷到他的脸上,急促而灼热,透着酸酸甜甜的柠檬味。
他神经一跳,沉了口气:“你今天又抽烟了?”
手下一空,球在他问这句的空当到了薄知惑手里,少年一跃而起,脸几乎擦过他的脸,嘴唇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薄翊川僵在原地。
“三分球!我赢了!”薄知惑落回地上,掉头就跑,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撞得两个人一起坐在了地上。
薄知惑完全陷在他的怀里,骨骼还未张开的身躯柔韧单薄,像条鱼,清淡的汗味裹挟着隐约的芬芳钻入他的鼻腔,他实在无法准确说出薄知惑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像雨后的鸡蛋花、夏天融化的冰淇凌、刚刚剥皮的青木瓜,不,都不准确,但他们明明用的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与沐浴露,洗衣液也是同一种,但那些味道都不会闻了令人心尖发痒,汗毛起立,他慌张失措,把薄知惑一把推开,站了起来。
“哥,你没事吧?我没有压疼你吧?”薄知惑转过身问。
他背过身去,一声不吭地穿过球场,进了浴室。
在那天浴室的隔间里,是他少年时代的头一回犯错。
在花洒下,在雾气蒸腾的热水间,他盯着手机上那张照片,头昏脑胀地顺从了本能,可还没结束,就被门外薄知惑的轻声询问打断。他还记得当时的感受,沸腾冲动的血液瞬间冷却,像是冻成了冰,他猝然清醒过来,罪恶、震惊、羞耻,像千百枚冰锥扎穿了每根神经。
如果薄知惑在刻意勾引他,那么毋庸置疑,他已经成功了。
他不能容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那天回去,他跪在阿妈和阿弟的牌位前,誊抄了《心经》一整晚,然而五蕴皆空还是四大皆空的经文都不管用,迷迷糊糊睡过去后,他竟然还做了个春梦——梦里是那晚他在游船上窥见的景象,只是在镜台前纠缠的主角不是阿爸和那个戏子,而变成了他和薄知惑。
梦醒时,他伏在供桌上,裆里却湿得一塌糊涂。
然而比在阿妈阿弟牌位前做春梦甚至梦遗更可怕的是,一抬头,他就看见了薄知惑的侧脸。他跪在供桌前,和他一块打瞌睡,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头歪在他肩头,无怪他昨晚会做那样的梦。他如被火烧,立刻就蹿了起来,动静之大,撞得桌上的释迦果都滚落一地。
薄知惑也惊醒过来——不,他很有可能只是装睡,眨着那双靛蓝的眸子,揉着眼角,仰头看他:“哥,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嘛。”说着,他把那本心经递给他,他没抄完的后半截,是薄知惑的字迹。
他一把接过心经,挡住裤裆,拔腿就走,双脚却险些被什么绊到,垂眸一瞧,那是一块龟背竹花纹的薄毯,分明是薄知惑床上的。
“这间屋子里阴气好重,我怕你着凉。”少年细细的声音钻进他的耳里,像柔软的羽毛扫过心弦,薄翊川呼吸一滞,逼自己冷着语气:“昨天的事就算了,别再让我闻见你身上有烟味。”
他是又在勾引他,还是真的关心他?
一定是前者。
当时年少的他将二人合抄的心经塞进抽屉,恼怒地心想。
目光从桌上的相册落到抽屉里那本纸页已经泛黄的心经上,沉浸在回忆里的薄翊川苦笑起来,手指缓缓掠过那些属于薄知惑的字迹。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现在想来,其实,不是薄知惑勾引他误入歧途变成了同性恋,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心有魔障。
他就像和那青蛇比定力的法海,因为一败涂地,才坚定不移地将对方视为妖孽,硬要对方伏诛以正道,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情,他的欲,从头一次犯错开始,就已覆水难收。
第92章 不知诱
从心经底下抽出那张绣着龟背竹的薄毯,薄翊川把脸埋了进去,大口呼吸着,努力在樟脑丸与潮气混合的气味中寻找着一丝属于薄知惑的味道——那种像刚剥开的青木瓜、夏日的冰淇凌或雨后的鸡蛋花的味道,可十年的岁月能够带走一切,他最终是一无所获。
毯心颜色渐渐变深,薄翊川保持着弯腰埋头的姿势,背脊剧烈起伏,十指蜷缩起来,抠进被濡湿的绿色绣线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薄知惑......”
他嘶哑喃喃着他的名字,恍惚间,背后风铃似乎响了起来。
“薄知惑?”他放下毯子,回眸看去,然而门外的客厅空无一人,风铃只是被风吹动了,微微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叮声响。
薄翊川盯着那片空旷的黑暗,庞然的孤独感犹如这诺大的老宅将他笼罩吞没,渗进骨髓里,他骤然觉得冷,前所未有的冷,于是他抱着怀里的相册、薄毯和心经,躺在了薄知惑睡过的这张黄梨木床上。
然而这张床上同样闻不到他渴望的味道,只有雨季的潮气。
想到什么,他疾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床上还留着薄知惑穿过的睡袍,这里还有他的气息。他把脸埋进睡袍里大口深嗅,还觉不够,又抱住了枕头,整个人蜷缩在了这张几天前他疯狂占有过薄知惑的床上。他那夜无助的哭声犹在耳畔,薄翊川抱紧了枕头,心如刀绞。
“对不起...对不起...哥错了,哥不该这么对你.......”他贴着枕头喃喃,可哪怕他说一千遍一万遍,薄知惑也听不到了。
“原谅我好不好,回来好不好,知惑?”
知惑。
——他很少这么叫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连名带姓。
因为贯上了薄这个姓,他就感觉薄知惑是和他血脉相连的,甚至是属于他的,合该受他管束,受他掌控,尽管最开始说薄知惑不配拥有薄姓的也是他,心口不一的是他,自欺欺人的也是他。
受不了这难熬的死寂,薄翊川把相册再次翻了开来。
第三张。
那是张背影。
十二年前,盂兰盆节。
华灯初上,在薄知惑走来时,他垂睫看着自己的脚面,假作漫不经心地倚立在灯车旁,双手插在裤兜里,可在那缀着金珠流苏的裙摆掠过视线时,他还是没有忍住,微抬眼皮,目光便凝固在了那里——乩童打扮的薄知惑比他想象中还要惊艳,艳丽五彩的祭服衬得他肤白胜雪,上了眼妆的眉眼斜飞入鬓,蓝眸在璀璨灯光下顾盼生辉,修颈美人肩,说是倾城祸水也不为过,不像乩童,不像祭祀的神巫,活脱脱就是狐仙出世。
似乎很清楚自己有多美,十三岁的少年扬起唇角,昂起下巴,目光扫过站在灯车下瞩目自己的每一个人,最后才落到他的身上。
他骤然胆寒,垂下眼皮,生恐犹豫一秒,就被薄知惑夺走了魂魄。美而不自知还好说,可知道自己美,还有心勾引人的,就是妖孽。薄知惑就是这样的妖孽,而他当年亲手把他引到了自己身边。
要么把那小子的妖性镇住,要么就离那小子远一点,否则往后被夺魂摄魄,敲骨吸髓,都是他咎由自取。
该怎么做?前者还是后者?薄翊川记得自己在那时开始郑重思考着这两个选择。因为无法做出决定,他甚至在比丘们为阿妈阿弟做祭祀时询问了他们的意见。筊杯摔在地上几回,卦象全是后者,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回去就将薄知惑赶回西苑住时,却偏偏一眼望见了在人山人海包围中的灯车上被拽落下来的那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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