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份额的股份并不起眼,连转让都不需要签合同,市面上根本留不下证据,等陈简意整理干净之后才悚然意识到,单看毫无异常的股份,加起来之后,总量竟然直接超过了曜川最大股东的公开持股。
换句话说,这个表面上独立运行的出品公司,其根系根本就是牢牢地锁死在了天意底下。
但法院不看猜测,只看证据,就算再多意指天意集团的蛛丝马迹,都不足以成为控告的直接证据。李逸行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冲进合议庭会议跟那群腐朽的老东西们爆了一了百了。
明明所有证据都摆在眼前,却唯独缺了一块能在法庭上站得住脚的拼图。资金回流证明。那是唯一能把天意与Deva,与曜川,与买凶金搭在一起的桥。
但天意显然算准了没人能查到那一步。他们从一开始,从很多年前突然的疯狂扩张开始就谨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总有挡箭牌在他们面前当被枪打的那只出头鸟。他们的资金结构是倒着搭的,先注册壳公司,再成立投资基金,然后才有项目。每个子公司都隔着三到五层法人代表,层层脱钩,像把烂根藏进泥里,表面上依旧生着一片繁盛的花。董事会名单在工商登记上干净得近乎无害,风评好到能被写进财经教材。
陈简意说动不了他们,因为空壳公司之所以被叫做“空壳”,就是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
动不了他们?
那就不动了。隋星说。他有的是方法和手段。
◇ 第83章
自从成愿情况好转,不用随时随地吊着瓶子插着管儿之后,他便被转入了楼层更高的VIP病房。这里房间更宽敞,生活用品更齐全,路过的闲杂人等更少,安保系数更强。
当然了,床也更大。
加大的双人床,三个成年男人躺上去都不嫌挤。成愿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那时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奇妙的想法——这病房真适合家属陪护。
医院也是真有心了,怎么能如此精准地识别出他不是一个人睡觉的设定。
此刻他侧躺着,整个一大写的如躺针毡的隋星正被他手脚并用地锁在怀里。为防止仍在恢复的右手被碰伤,隋星只能把右胳膊压在成愿脖子下,此刻已经隐隐有了要发麻的迹象。于是他动了动,成愿立刻意会地抬起头,让他把手臂收了回去。
“你紧张什么。”成愿看着隋星把手平放在胸口,又把脑袋搭回到肩上。
隋星:……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比如说好的睡觉时一向很规矩呢,说好的不喜欢乱翻乱动呢,说好的各睡各的呢。但最后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就道了一句:“这可是医院。”
“医院怎么了,”成愿蹭了蹭他的颈侧,“我的医护都签过保密协议的。”
“……这是保不保密的问题吗?”隋星无奈道。
这是医院,公共场合。就算是私人病房,也架不住它作为公共区域的本质。隋星脑子里天人交战,左边“这不合规”,右边“这传出去我怎么做人”,中间“陪自家对象睡个觉怎么了”。三个小天使打得难舍难分,到最后都没人定出来个胜负。
还是成愿给这场角逐一锤定了音。“你反抗嘛隋律师,”他眼睛都没睁,声音懒洋洋的,“我又没用力。”
噢,原来是自己根本没想反抗的问题。隋星懂了,脑子当场不转了。
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诚实得多。成愿的呼吸贴着他的脖颈一阵一阵扫过去,他就能明显感觉到那块皮肤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明明以前的身体接触也不少,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幼稚的反应,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的成愿不再像以前一样轻飘飘的,握在手里有了实感,那些他往常擅长的讲规矩和立界限的本事,在这一刻便通通十分应景地失了效。
通俗点讲,他有点把握不住。
“我有点不习惯你现在这样。”隋星说。
“那你习惯一下,我以后都这样。”成愿低低笑了一下,那笑声震在他胸口,像一滴热水落在皮肤上,烫得人心里刺挠得慌。
于是隋星当即闭麦,习惯了一下。这个过程倒也没多久,主要是人真的困了,没几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
就在隋星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时,成愿低声开口说:“隋律师,现在把那件没跟你说的事情告诉你,应该不算晚吧。”
隋星倏地把眼睛睁开了。他回头看向成愿,知道对方说的是那个“秘密”。
成愿仍然闭着眼,好像说话的人不是他,但身体动了动,更贴近隋星了一些,以肢体语言向他确认:“你准备好了吗?”
“我说完,你千万别可怜我。”成愿说。
隋星没懂:“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了成愿。他睁开眼,盯着对方半晌,眉眼一瞬变得十分柔和。
“其实那天,”他垂下头,大概是需要些分散注意力的事,于是轻轻捏起隋星的右手手指把玩,“我没解离。”
这下隋星彻底不困了,他瞪大眼睛,里头全是不可置信。
“那天”,就是案发当天,成愿发现尸体的那天。
钟与烨的死状如何?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惨烈。那个死亡现场并不猎奇,甚至典型。房间内的陈设是合理的,血液喷溅的轨迹是合理的,死者的死因也是合理的。所以它不典型、惨烈的那一部分全部集中在了钟与烨身上。
他停滞僵硬在挣扎一瞬的身躯,恐慌一瞬的表情,被袭击一瞬的伤口,那些客观存在的,对生命的冲击最强烈的瞬间永远停止在了这具尸体上。它的惨烈并非源于外在因素,而是因为所有不可逆的现实,被如此具象化地集中在了同一幅画面里。
第一个看到这幅画面的人,心里该是怎样的感受。
会害怕吗?会恐慌吗?这应该是所有“正常”人都该有的表现吧?但成愿说他都没有。他只是恍惚了半晌,心里静如止水,感觉就像在看一部电影,不像在看现实里发生的事一样,直到他低下头,发现血池里有个脚印。
“那个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刚刚没注意,不小心踩上去了,所以我还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底。”成愿轻笑一声,“鞋底上当然什么都没有。但也多亏这一眼,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隋星的胸腔里当即一紧。
“这件事你也知道,我就不玩悬念了。”成愿说,“我意识到那个鞋印是我的。”
话音落下,隋星几乎是本能反应下转过身,把成愿紧紧拥进怀里。这次成愿没笑也没哭,就静静窝着,唯有手掌之下轻微的抖动暴露出他的不冷静。
“有人想害我,我一下就想明白了,”成愿轻声说,吐出的话却凉得人骨子里发颤,“有人想害死我。”
话就卡在嗓子眼里,被堵着出不来,只余心口的剧烈跳动振聋发聩。隋星甚至能感觉到那句“有人想害死我”在空中打了个转,又无声无息地碎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后面的事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成愿终于笑了起来,“我骗所有人,我解离了,因为那些事不是我干的,我怕我撒的谎和案发现场对不上号,所以干脆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样多好啊,大家都能懂,毕竟一个疯子,一个病人,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说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呢。我做到这些,不用我亲口说什么,他们就能替我下结论,是死是活他们说了算。”
现在隋星终于明白成愿为什么要说“千万别可怜我”了。这世道对“不正常”的人有太多宽容和恶意。宽容的是诊断书和标签,恶意的是那份被动的同情。只要把一个人塞进“病人”的框里,所有的罪,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愚蠢和绝望都能被解释得理所当然。
但隋星并不觉得成愿可怜。他看到一个混沌中立的人清醒精明地发现,面对,然后亲手编排了自己的道路。无论这道路最后通往何方,它都不是被逼出来的。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清醒,冷静,步步为营。
隋星只觉得胸口发冷,从成愿平静的语气里渗出,一寸一寸冰上来。有个人死在了那天,把自己封存在了案发现场,他在等所有人都接受他“疯了”的事实,再慢慢腐烂。
自毁对于那时的成愿来说痛苦吗?其实真的不是。那是他的活路,他的解脱。
想不到该说什么好话,隋星只能直抒胸臆:“我现在有点想打你。”
成愿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头发蹭着隋星的颈窝,又去牵他的手,动作里全是讨好,说:“我也很想打当时的自己。”
隋星听见那笑,像被针扎到似的,不由自主地伸手在他胸前不重地敲了敲,带着惩罚意味。敲完他又后悔,动作太轻,不够狠,主要是真的怕给成愿敲疼了,只能收回手,改为把成愿的手重新攥进掌心,指缝交缠。
“你知道我那天在急诊室门口有多崩溃吗?你——”成愿想把自己当成剧本里被裁掉的那一页,隋星真的受不了。最后他盯着成愿看了几秒,状似不耐烦地扭过头“啧”了一声,说,“你真的很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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