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留?隋星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是真的被骗怕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草木皆兵,四面八方都是牧羊人大喊“狼来了”的声音。当初他把这封邮件展示给成愿的时候,这人居然还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真把隋星唬过去了,害他自始至终没怀疑过这个发件人可能就在自己身边。偏偏现在他还见不到成愿,不能揪着这逼崽子的领子质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写到一半的便签被搁在窗台上,隋星手里还握着笔,他低头望着自己写下的话,突然觉得一阵讽刺。
这人嘴里有过一句实话吗?他这么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出卖色相”撩拨律师,表现出一副配合的样子,背地里却又是另一种态度,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封邮件不止隋星一个人收到过,而是发给了所有跟成愿的经纪公司接触过的律师。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成愿给隋星的特殊关照,而是一场广撒网式的排斥,成愿在试图清空整个战场,谁敢靠近,他就先吓退谁。
只可惜这人生来正直,威胁信里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赌大多数人会因为娱乐圈的水深火热望而却步,却没想到还真碰上了隋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
想明白这点,隋星怒极反笑:“这不就都说得通了吗,这小骗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自救。”
吴振看着那渗人的笑容虎躯一震:“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隋星俯下身,把刚写了一半的句子划掉,迅速重新写下几个字之后,把便条递给吴振,“帮我给他。”
吴振接下便条定睛一看,上面只有五个笔墨穿透纸张的狂草字:“你给我等着。”
吴振:……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年头律师和当事人的关系了。
离开看守所后,隋星站在车旁,慢吞吞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果然,所有与荷尔蒙相关的感情在他这基本只有两种结局:浪费或者被浪费。
如果成愿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隋星或许还能趁现在全身而退。可坏就坏在成愿根本不是个混蛋,他只是个内心世界正在崩坏却被架在高处无法脱身,连自身意愿都不由自己掌控的人。
这种情况下他能做什么?经纪公司必然不可能轻易放弃他这尊金贵的大佛,他只能被动配合所有人,公司、警察、检方、甚至律师,然后用自己的方法,达成他那不可言说的目的。
他不会真的想死吧?
隋星掐着烟的手蓦然用力,可怜的滤嘴没能从他手中幸免于难。他垂眸盯着扁平的滤嘴,手指轻轻捏了捏,将滤嘴塑回原来的形状后又放回嘴里。他没报什么期待,被挤压过的烟草已经断裂,失去了它原有的韧性,气流在其中艰难穿行,抽起来不出所料只剩一股呛人的苦味。
隋星没再重新点火,只是含着那半截废烟倚靠上车身。
外壳可以重塑,但内里的裂缝永远存在,阻塞本该自然流淌的情绪。隋星不是心理医生,妄自揣测他人的心理全部都靠主观臆断。但只有一点,他可以断言。
成愿想怎么作践自己就怎么作践,他隋星最不缺的就是和问题儿童周旋的耐心。成愿耍了他这么久,至少说明这人还乐意跟他折腾,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在法庭上把那些债一点一点讨回来。
几天后,法院宣布正式立案。隋星领完通知书,半只脚才刚踏出法院大楼,聚在门外蹲守的狗仔们便一窝蜂地冲了上来,眼见那群人马上就要凑到他脸上,隋星的肾上腺素迅速飙升,硬是调动全身肌肉撤回了前进的动作,猛地合上大门往后门的方向走。
身后的狗仔们被警察拦下,依旧不依不饶地搁着几扇大门冲他提问,隋星只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些暗示舆论操作的言论。他心觉无趣,这些人还没成愿会来事。要不是此刻再倒回去显得上不来台面,他真能把这群喜欢搬弄是非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网络舆论依旧声势浩大,林佳玉每天带着一群人坐在会议室里敲键盘,隋星开庭在即被林律网开一面准许不用到场,每天经过会议室时都能被里头飘出来的怨念刺伤,整个律所的室内温度都被这群人带低了好几度。
陈简意作为主办经济和民事法的律师,算是他们几个合伙人中最忙的一个。他苦中作乐,有事没事就喜欢给自己放个假逃避上班,真到了开庭的日子,又时常好几天见不到他一面。距离开庭不足四十八小时的时候,忙活了三天的陈师傅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律所。他本想拉着几个合伙人开个香槟庆祝一下,结果左看会议室的氛围不对,右看隋星办公室的氛围也不对,只好作罢,灰溜溜地挑了个人少的房间便走了进去。
“怎么都要开庭了还在看?”陈简意在办公桌对面坐下,隔着一堆文件夹寻找隋星的身影,“你不是最讨厌在开庭前看卷宗了吗?”
“问成愿去,”隋星头也不抬地说,“他灵机一动,我所有辩护方向都得推翻。”
陈简意愕然:“不做无罪辩护了?”
“怎么不做,”隋星说,“这案子又没什么难点,做减刑辩护才奇怪吧。”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隋星终于舍得分陈简意一个眼神,从半人高的文件堆里翻出一张纸递给他:“自己看。”
纸上是吴振为隋星整理的威胁邮件线索总结,陈简意没看几行眉头便皱了起来,看到最后,眉尾干脆挑到了天上:“这事儿李清知道吗?”
“没问,但我觉得她应该不知道。”隋星摇摇头,“我看她还是挺想救成愿的,这件事大概就是成愿一个人的主意。”
“这影帝有点意思啊,”陈简意摸着下巴说,“明显可能会挨枪子儿的案子,他居然还不想让你接。”
“是啊,牛逼不,”隋星笑了起来,“他不想自救,还拉我下水,我能让他如愿吗?”
陈简意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懂了。”
“噢对,”隋星掏出手机,“成愿的前心理咨询师现在在开酒吧,我看过,那酒吧挺不错的,过段时间周年庆,要不就定在那?”
听闻此言,陈简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怎么能这么不靠谱?”
隋星耸耸肩,说:“微信推你了,你安排一下。”
“行,”陈简意一边划手机一边说,“看你这么淡定,很有把握啊。”
隋星笑了一声:“那当然。成愿这小子要是不能全须全尾走出法庭,我跟你姓。”
成愿一案本身的辩护难度确实不高,证据链不完整,核心作案手法已经基本理清,时间线也有摇摆的空间。所以真正的难点也就在于舆论压力,检察院急着定罪,网络上更是一片滔声,成愿的名字成为众矢之的,连带着律师也成为网民的攻击对象。偏偏隋星本人没心没肺,道德底线低得可怕,全靠律协撑着面子,根本不在乎自己正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陈简意嘴上不说,心中却为隋星捏了一把汗。这次案件对社会影响重大,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隋星,这人办案不看脸面,只认法条和逻辑,不知道自己正踩在风口浪尖上,有多少人正等着他犯错。
他看向埋头读卷宗的隋星,默默心念一句:可千万别把自己害了。
开庭当天,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口不出意外被挤得水泄不通,案件被告人的律师本人在停车场外堵了十分钟,终于有人跑出来接应,让隋星先入场,自己帮忙停车。助理手中抱着一打资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面色如常但脖颈间冒出了几根青筋的自家上司,默默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旁听席上坐满了人,隋星入场时,嘈杂的法庭静默一瞬,又迅速被讨论声和快门声淹没过去。伴着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法官团队、书记员以及公诉人陆续登场,等所有人相继入座后,审判长环视法庭一圈,举起法槌敲击三下,宣告开庭。
随着法槌落下,书记员站起身:“公诉人,首都市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官李逸行出庭。辩护人,隋星,首都林陈律师事务所律师,为被告人提供辩护。被告人尚未入庭,法警正在押解。”
要来了。隋星目不斜视,心底却似有雨点滴落——成愿要来了。
侧门被从外推开,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隋星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心跳声逐渐如雷贯耳。时隔多日不见,成愿的头发变长了,有一簇被他别在耳后,平添一丝柔软。他脚步轻缓,脸上没什么表情,自始至终只看着法庭中央的被告席,对周围探究或鄙夷的注视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神都懒得分给自家辩护律师半点。
这是彻底不演了。隋星收回视线,望向法庭另一头,正在准备宣读的李逸行。
跟聪明人交流就是这么高效,他只留给了成愿短短五个字,现在看来,成愿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谎言败露了。
这小骗子现在在想什么呢?觉得隋星的准备时间那么短,自己又费劲心思,终于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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